他们的故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杨林那厮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九成新的汽车，得意的不行，一定要出门显耀，这头一站就是圣德大学。原来他看上了一个女学生，在读圣德大学新闻系三年级，他追求了小半年，手段用尽了，愣是连话都没搭上两句，更别提交朋友了。偏他又自诩风流，情场上向来无往不利，这回踢到了铁板，可不是更来劲儿了。
“我说你小子也忒不地道了，合着诓咱们过来，是给你做狗头军师的。”顾天磊气得发笑，挽起袖子就捶人，“我还当你拉我们兄弟两出来快活呢，为着陪你寻花问柳，我连凯瑟琳的约会都推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杨林一阵吱哇乱叫，又因理亏不敢还手，一边躲着拳头，一边赔笑道：“那洋妞有什么好的，改天我给你介绍两个更好的，十个八个的都成。”
“就会耍嘴把式，还十个八个的，眼下这一个你就搞不定，我信你才有鬼呢。”顾天磊收回了拳头，理了理衣领，笑道：“不过你这回也算是问着了，我敢说这汉阳城你找不出几个比我更懂女人的了。”
“她跟你交往的那些女人可不一样。”杨林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形容，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她很特别……”
顾天磊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再特别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大多都喜欢听男人奉承，你就只管说好听的话哄着。不过这哄人也是有讲究的，一味的甜言蜜语听多了也腻，况且也不是女人都吃着一套，还是得对症下药。就比如这长得美的，你不但要赞美，还要痴迷，越是夸张越好，她做了仙女，自然也少不了你这牛郎的好处。至于这长的不美的，那更是容易，她总是有些优点的，你就花点心思投其所好，让她觉得自己在你这儿是独一无二的，保管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不依你的。”
“什么歪理邪说，可见我说你肤浅，并不冤枉。难道这女人就只有美的和不美的，再没别的了？”杨林摇了摇头，颇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去问另一人，“晏殊，你说呢？”
陆晏殊百无聊赖，听他们混扯，偶尔也跟着应一句两句的，全当凑趣了。这会儿被问到头上，又没头没尾的，就随便地回了一句，“我家兄弟之中属我三哥女人缘最好，回头我给你问问。”
杨林看了一眼腕上的瑞士表，距离下学还有些时候，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趣，便顺着方才的话茬接了下去，“我可听说参军处的王局长夫人要给你保媒呢，她的表妹密斯唐留过洋，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人也时髦漂亮，在张厅长太太生日宴上，你们还跳舞来着。”
陆晏殊转着打火机，无聊地把玩着，眯起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什么模样可记不得了。”
“你倒是忘的干脆，亏得人家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又拉不下面子找你，人都熬瘦了一圈。我看用不了多久，局长夫人就会跟你把话挑明，就是不催着结婚，也得张罗着把婚事定下来，才好安心。”
闻言，陆晏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她要嫁，我就要娶吗？我只听说过强娶的，还没听说过强嫁的，况且我们陆家的门也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论家世，别说密斯唐的爸爸只是一个外交官，就是参军处的王局长在陆家眼里那都是高攀，但这毕竟在江南，知道他背景的人不多，杨林算是少数知情的。
“都什么年月了，谁还管那些个清规戒律。我看你也不像是守旧俗的人，说真的，除去家世，你能从密斯唐身上挑出一处不好的，我就算服你。”杨林信心满满地拍胸脯打包票，竟比那王局长夫人还像几分媒人的样子。
顾天磊摇着折扇，在一旁酸溜溜道：“要我说这密斯唐哪哪儿都好，就是眼神错了些，那天宴会上献殷勤的不在少数，偏她挑个硬骨头啃，可不是要吃苦头。况且哪有才见过一面就要死要活的，还闹得人尽皆知，这女人还是矜持些好。”
杨林却不那样认为，“密斯唐的家世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算是有余了，况且她美丽又有学识，又是那样的痴情，我真不晓得晏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密斯唐美丽有学识不假，痴情倒是未必，不过确实有几分聪明，但聪明过了头就不可爱了。”顾天磊摇头叹息道。
“这话是怎么说的？”杨林皱眉道。
“我且问你，密斯唐她美丽痴情，晏殊就该喜欢她娶她吗？”
杨林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密斯唐这下子里子面子都没了，也是怪可怜的。”
“这事明明是她自个儿起的头，还大张旗鼓的，恨不得整个汉阳城的人都知道，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嘛。”顾天磊合起扇子，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要是后面王局长夫人拉纤不成，晏殊就是不知好歹的那个，她就是痴情错付的那个，你说不明就里的人会偏向谁？”
经顾天磊这么一点拨，杨林也顿悟了，感慨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王局长夫人那里，总是要留些体面的，最好不等她开口，就遮掩过去，免得撕破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这事也不难，军官在外面养几个小情人是常有的事，况且晏殊也还没结婚，交往几个女朋友，再正常不过了。”顾天磊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这儿倒有两个现成的，还是一对姐妹花，你拿去做幌子，保管王局长夫人再不提这茬。”
“这么败坏我名声，你什么居心呢？”陆晏殊白了顾天磊一眼，冷笑道：“再者说，你那艳福我可消受不了，亏得你也是在脂粉圈里混惯了的，钱家那对姐妹花的主意你也敢打，现下脱不了身了，倒算计起我来了，你这主意打得可真好。”
顾天磊被拆穿了心思，讪讪不语。倒是杨林很是积极，献计道：“其实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说你在南省有相好的了，她们还真能去南省调查不成。不过连密斯唐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就不知道你还能看上什么样的？”
“不光是你好奇，我也纳闷着呢。”顾天磊又拉开了话匣子，转向陆晏殊道：“在南省那会儿，你和安娜小姐打得火热，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这来江南才几个月，就冷下来了。前些日子，我见你和伊丽莎白走得近，又以为你们在一起了。这几天你又不怎么理人家了，我是越发看不懂你了。”
“听名字都是外国女人……”杨林扯了扯陆晏殊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真喜欢洋妞吧？”
“安娜小姐不是外国人，她是南省王副司令的独生女，在国外长大的，就取了一个外国名字。”顾天磊解释道。
杨林撇了撇嘴，道：“整个就是一个假洋鬼子，中不中洋不洋的，要我看还不如尹丽莎白呢。”
顾天磊笑了笑，道：“那会儿郡阳城里没人不知道他和安娜小姐的，就为这事，顾晓梦在家哭了好几天，连学都不上了，好说歹说才把人送出国，留个清净。”
“顾晓梦又是谁？”
“哦，我的一个庶出妹妹，出国好几年了，都不怎么联系了。”
这时学生已经下学了，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杨林一边留意着，一边对陆晏殊挤眉弄眼道：“这里的女学生我也认识些个，盘顺条亮，比洋妞可柔情蜜意多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介绍。”
“没什么兴趣……”陆晏殊抬眼，目光随意那么一扫，只见绵绵的雨雾中，一个身姿袅袅的少女撑着油纸伞盈盈而来。她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子，蓝衣黑裙，再寻常不过的学生打扮，却很衬她。雨蒙蒙，雾茫茫，宛如梦境，她的身影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如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静谧地散发着淡雅的芬芳。直到她走过车旁，陆晏殊才收回目光，却听见杨林不坏好意的笑，“才还说没兴趣的，怎的这会儿又看不够了？”
也不过就多看了两眼，哪里就看不够了？陆晏殊笑了笑，也没去解释。
杨林以为他是默认了，兴致更高了，竟品头论足了起来，“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确实是清纯漂亮，就是少了点风情，寡淡了些。”
“你懂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顾天磊叠起一条腿翘着，姿态慵懒地轻笑了下，道：“况且山珍海味吃撑了，来点清粥小菜正好解腻。”
杨林美滋滋地笑着，突然想起什么，猛劲儿地拍了一下脑门，“哎呦，方才咱们忘了问了，也不知人家姓什么叫什么，这可怎么打听去？”
顾天磊道： “你也甭去打听了，我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杨林瞪大双眼，惊道：“这你也能知道，还真是神通广大了。”
顾天磊更得意了，暧昧地笑道：“这汉阳城里略有些姿色的女人就没有我叫不出名字的。”
陆晏殊闻言，胸口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发闷，方才还想着去打听她姓什么叫什么，这会儿竟一点也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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