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想跟你说句话，真的好难。”
少年微微仰着头，望着天，喃喃道。
他的神情落寞忧伤，顾南原心中涌出一丝抱歉——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生硬太没礼貌了吧？
和他上一次见面，确实过了好久。
顾南原想解释点什么：“喂……”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比王母娘娘还要狠心。”
顾南原皱眉：“……啊？”
“牛郎织女隔着鹊桥一年还见一次呢！”北辙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神情，“我们俩的学校就隔了一堵墙，我上次见到你已经快两年前了！顾南原，你是山顶洞人吗？”
顾南原瞪圆了眼睛：“你才是山顶洞人呢！”
什么嘛！她又上了这小子的当！
北辙大笑。她这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
“下一组考生准备！”监考老师又一次举着喇叭点名。
顾南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忙站起身。
“南南我来啦！”陈雪从远处向她奔来，“你跑了没跑了没跑了没！”
“马上就我了。”顾南原接住飞奔过来的陈雪，“你也省点力气，没事了吧？登记过了？”
“放心。”陈雪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转头看向北辙，“啊你是那个……南原的小学同学！”
“南原的朋友？”北辙阳光一笑，“你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当然。”陈雪挽住顾南原的手凑到她耳边，坏笑着嘀咕，“长这么帅要忘记也很难。”
顾南原捏了捏陈雪的手臂，把书包塞过去：“到我了，帮我拿包。”
“帮她拿包。”陈雪十分顺手地把书包都递给北辙。
北辙笑着轻轻拍了拍书包，表示没问题。
顾南原无暇顾及陈雪这小小的调侃，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列队。发令枪声响。顾南原视死如归般冲了出去。
她一开始就用尽力气迈腿。
不用保留实力，她根本没有实力。
她只有痛苦的经验——无论第一圈用几成力去跑，第二圈的时候她的“电量”都濒临耗尽。反正冲刺也冲不起来，还不如第一圈跑快点争取点时间。
但其实刚跑完小半圈，她就觉得自己的腿像注了铅一样沉重。
绕跑道一圈四百米，绕地球一圈四万千米，但顾南原觉得，这跑道简直比赤道还要漫长。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胸口和喉咙也开始疼起来。
“南南！加油啊！”陈雪在跑道边捏着拳头大喊。
领先的两个人早早进入了第二圈，她们的腿像是安了会刮旋风的轮子，好似毫不费力，而自己呢……
顾南原觉得自己是一只笨重的蜗牛，每呼吸一口胸口都扯着疼。
坚持、坚持、坚持！再难受再痛苦也就这几分钟……跑完，跑完……
终于进入第二圈。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顾南原痛苦到表情扭曲，眼睛也因为汗水和肌肉狰狞有些睁不开。
今天这么热的吗……剩下的400米未免也太长了吧……
好累啊，要不稍稍松懈一下吧……后面应该还有好几个人，反正也不是最后一名……
顾南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点……
“顾南原！迈开腿！” 操场最外圈，居然有人一边拍手一边跟着跑了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调整呼吸！”那个人边跑边大声喊，声音响亮，气息稳定，“大口吸气！吐气！找到节奏！”
顾南原的手脚早已酸痛僵硬，可场外的呼喊声和领跑的身影好像真的给了她力量，她试着捏紧拳头，大口呼吸，奋力摆动手臂，降低的速度又慢慢提了上去。
“一二一！一二一！手臂甩起来！”场外的“领跑员”甚至喊起了口号。
顾南原心中闪过一丝羞耻和不安，本就发烧的脸更红了。监考老师会不会骂人啊？同学们会不会在偷笑？
不过可能因为“领跑员”并没有踏进跑道，所以监考老师并没有制止。
顾南原也无暇顾及小小的尴尬。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汗水从眉毛上滑落下来。她咬着牙，机械地迈着腿……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最后100米了！不要放弃！”“领跑员”用力地拍起了手。
顾南原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明亮的阳光晒得她眼前愈发模糊。周遭的其他声音似乎都被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屏蔽了，她只听得见右前方那个鼓劲的声音，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她的余光紧紧追随着操场外陪跑的那个少年，努力跟随着他的节奏。她是海上颠簸吃力的小船，而他就像那浮动的航标，牵引着她前进。
不敢泄气，不敢止步。她知道，只要坚持的神经一松懈，她可能就要躺地上了……
加油……加油……
“最后五十米，速度不要降低！”
迈腿……迈腿……
“冲起来！冲过去！”
啊……终于到了……到了……
“3分40秒。”监考老师笑着报出她的成绩，“不错，计4.5分。”
这是顾南原迄今为止最好的800米成绩，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南南，你太棒啦！”陈雪冲过来，“马上到我了，你自己缓一缓走一走哦！”
顾南原摆摆手，示意陈雪放心，她说不了话。
她想吐。
“领跑员”北辙从不远处跑过来，他的胸前还反背她的双肩包。
是了，她刚才就觉得他的姿态有点奇怪，因为他是抱着她的书包跑的。
她努力压制下胃里的翻江倒海，艰难地往树荫下挪动。
“你现在还不能坐下。”北辙说，“再活动几步，不然明天腿会很痛的。”
明天的事情明天烦恼。现在就是天塌下来，她也要坐到树荫下休息。
北辙无奈，只能坐在她旁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小口小口喝。”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水小心地啜饮。
心率慢慢恢复正常，顾南原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好些了吗？”北辙的语气里尽是担忧。
“嗯。”顾南原转头看向他的眼睛，由衷地说：“谢谢你。”
顾南原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上有一些细密的汗珠，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
北辙突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他转过头望天：“不客气。”
树叶沙沙，树影晃动，是四月的风。
真温柔。
02
这次提前批招生考试唯一考点就是春浦中学，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考英语科学。
数学考试交完卷还没走出考场，就听见外校的几个学生在喊“好难！”
“最后一道题，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写，我感觉我完了！”
“别说了……我写了一个解，凑了个答案上去，希望能给我两分吧……”
顾南原心中有些惊讶，这张数学卷子，她觉得和“难”这个字就不沾边。
她甚至边做边觉得，提前批招生就这个难度吗？这么出题是不是有些敷衍潦草啊？
这些题目的难度远不及嘉英的日常小测。
英语和科学也顺利考完，顾南原同样觉得没什么难度。但陈雪考完科学有点忧心，顾南原也只好安慰她说自己也觉得有点难度。
考试两天，母亲每天都做好午饭送到学校，一天有鸡汤，一天有鱼汤，颇为隆重。
顾南原嘴上说着“妈妈你是不是有点夸张？要给我补脑子靠这两天也赶不及呀！”内心却是满满的幸福。
母亲总是无比周到，连顾南原上厕所有没有纸巾都记挂在心上，还带了中暑药、清凉油，一副满分后勤的架势。
父亲也来了，虽然没亲自准备啥，但他至少和母亲一起把“后勤补给”带了过来。
提前批考试是在最后一门考完当晚出成绩，一些家长晚饭都没心情吃，就蹲在学校门口等。
顾南原的父母倒是带着她潇洒地回家吃晚饭。
父亲说：“有什么可蹲在门口的，试卷上的分数又不会增加。”
母亲说：“就是的。”
但是吃完晚饭，挨到**点钟，父母俩还是熬不住了，骑上摩托车就往学校去。
摩托车引擎声渐远。
顾南原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考上嘉英的这三年，是家里最平静的三年。
父母之间虽然仍然称不上感情好，但是顾南原几乎没有看到过他们吵架打架——虽然可能和她一周内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有关，但至少母亲在她面前的抱怨也少了。
之前家中因为车祸欠下的借款还清，顾南原终于不用为在食堂点肉菜感到隐隐不安了。父母还承诺考上春浦中学后，如果学习有需要，就买一台电脑。
顾南原思绪飘忽。
一切都在变好，自从她考上嘉英开始。
父母会齐心协力，会这样坐着摩托车，一起蹲到校门口去。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因为自己的成绩。
父亲是被自己的“懂事优秀”震撼自觉惭愧才也变得努力吗？还是因为他在她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家庭命运改变的可能性，才恢复了对人生的信心和责任感？
顾南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这次没考上提前批，父母会怎么样？
父亲会不会丢下母亲，自己骑着摩托就回来了？
她脑中甚至浮现了被丢下的母亲自己一个人生气地走在大马路上的场景……
这个想法有些荒唐，顾南原很快打断了自己。
不，她不会考不上。
她会一直保持优秀，保护好妈妈，守护好这个家。
之前的一切辛苦，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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