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生子!!自行避雷!!
时间线为成婚两年后
时值暮春,洛都的天气已然回暖,萧府庭院内的花草树木蓊蓊郁郁,一派生机勃勃。然而,裴冶近些时日却总觉得精神不济,那股子由内而外的倦怠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尤其晨起时,一阵阵莫名的恶心感时常袭来,对着往日喜欢的清粥小菜也失了胃口,甚至看到些许油星都会觉得喉头翻涌。他只当时节更替,自己一时不适应,或是前些日子管理铺子账目略微耗神,并未十分在意。倒是常嬷嬷,人老成精,见他脸色不如往日红润,又闻听丫鬟们窃窃私语说主君近来食欲不振,便念叨了好几回要请府医来瞧瞧。
“不过是有些春困,脾胃弱了些,嬷嬷不必忧心,过几日便好了。”裴冶总是这般温言推拒,他不愿因这点小事兴师动众,尤其怕传到萧烬耳中,那人本就对他看得紧,知道了怕是又要小题大做。
这日清晨,天色微熹,裴冶醒来便觉得胸口闷闷的,勉强起身洗漱后,丫鬟端上熬得糯软的紫米粥并几样精致小菜。他刚拿起银箸,一股难以形容的油腻感仿佛凭空而来,直冲喉头,他立刻掩口,强压下那阵干呕的冲动,眉头轻轻蹙起,脸色也白了几分。
萧烬早已穿戴整齐,正准备去上朝,回身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脚步一顿,眉头立刻锁紧,这几日观察下来,裴冶的“不适”显然并非他口中所说的“无碍”。他走到裴冶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再看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那总是透着健康粉色的唇瓣也失了血色。
“去请林府医过来。”萧烬沉声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裴冶放下银箸,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无碍,可能就是天气缘故,有些乏……不必劳烦林府医了。”
“看了才放心。”萧烬按住他欲起身的肩膀,“你脸色很不好。”他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巡梭,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裴冶拗不过他,只得重新坐好,心里却觉得他太过紧张,自己哪有那么娇弱。只是那持续不断的恶心感和深深的倦意,让他也提不起太多精神争辩。
林府医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恭敬地向萧烬和裴冶行礼后,便在萧烬示意下,于裴冶腕下垫了迎枕,屏息凝神开始诊脉。
暖阁内一时静极,只闻窗外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以及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萧烬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目光如炬,紧锁在林府医的手指和裴冶的脸上。
裴冶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让府医为自己这点“小毛病”跑一趟有些不好意思。但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府医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开始变得极其古怪。他花白的眉毛先是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脉象,搭在裴冶腕间的三根手指轻轻挪动,换了几个位置,似乎在反复确认。继而,那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露出极度困惑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自语。他甚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微,但在极度安静的室内和萧烬锐利的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怀疑,甚至有一丝惶恐的表情。
裴冶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咚咚直跳。难道……真的生了什么重病?他下意识地看向萧烬,只见萧烬的脸色也沉凝如水,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林府医,如何?”萧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林府医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收回手,站起身,对着萧烬深深一揖,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惊疑:“大人……这、这脉象……实在、实在匪夷所思……”
“说清楚。”萧烬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无形的威压。
林府医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似乎耗尽了极大的勇气,才颤声道:“裴主君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珠……这、这分明是……是喜脉之象啊!”
“喜脉”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带着万钧之力,猛地炸响在暖阁之中。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坚冰。
裴冶彻底愣住了,那双纯黑色的眼眸茫然地睁大到了极致,空洞地望着林府医,像是根本没听懂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喜脉?有喜?那不是……女子才会有的吗?他一个男子,一个狐族男性,怎么可能……
荒谬!绝无可能!
萧烬的反应更为剧烈。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眸中寒光骤现,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声音冷得刺骨:“林府医!你看清楚了再说话!胡言乱语,该当何罪!”
他的第一反应是极致的荒谬和被冒犯的震怒!裴冶是男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生理上绝无可能有孕!这老匹夫莫非是老糊涂了,诊错了脉?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在此妖言惑众,意图羞辱裴冶,动摇他萧烬?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林府医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老朽、老朽行医数十载,这喜脉之象诊过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绝不会诊错!只是、只是这脉象出现在主君身上,实在、实在旷古未闻!老朽也不敢置信,反复确认多次,确是喜脉无疑啊!脉象清晰有力,绝非虚浮之象!请大人明鉴!”
萧烬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大夫,理智与情感在脑中疯狂拉扯。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违背常伦天道!但林府医是他用了多年的老人,医术精湛,为人耿直,从未出过差错,他敢用性命担保自己的诊断……
就在这时,裴冶极其轻微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萧烬立刻转头看他。
只见裴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他一只手微微地抬起,按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甚至因为近来清减而略显单薄的小腹上,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被巨大意外砸中后的无措与恐惧。他抬起头,看向萧烬,嘴唇微微哆嗦着,颜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夫君……我……青丘……好像……有一个很老很老……老到大家都以为是故事的传说……”
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脆弱的水光,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青丘”和“传说”这两个字眼,像一道带着古老气息的闪电,猛地劈入了萧烬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想起,当初为了彻底了解裴冶,他曾命人搜集所有关于青丘狐族的记载,无论正史野史,甚至那些近乎神话志怪的孤本残卷。似乎在某些极为古老的、语焉不详的记载中,看到过类似“感而受孕”、“阴阳相济”、“灵韵交融”这样模糊不清的词语。当时他只以为是古人牵强附会、杜撰出来的无稽之谈,如同山海经里的异兽一般,一笑置之,从未当真。
难道……难道那被所有狐族乃至世人都认为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竟是真的?!就在他的裴冶身上,成为了现实?
他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裴冶的软榻前,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凉得吓人的手,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裴冶慌乱无措的眼眸,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个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人儿:“冶儿,别怕,慢慢说,什么传说?你想起什么了?”
裴冶的眼神依旧涣散,努力地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着,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确定:“我……小时候……好像听族里最老的婆婆……喝醉了酒……提过一句……说我们狐族……有上天眷顾……体内有什么……阴阳灵韵……极少数极少的雄性……如果遇到命定之人……身心……呃……”他似乎难以启齿,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声音更低了,“……彻底交融……达到某种……和谐……就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但、但大家都说那是骗小孩子的……是祖先编出来彰显不同的……从来没人见过……几百上千年都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就是……”
他的话虽然破碎凌乱,但结合林府医斩钉截铁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荒谬的诊断,以及那古老记载的佐证,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如同拼图最后一块,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位置!
萧烬握着裴冶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以及,对怀中人儿此刻惊惧状态的心疼!
他原本早已下定决心,既选择了裴冶,便绝了子嗣之念。他萧烬此生,有裴冶一人足矣,无需他物来证明或延续什么。他甚至连宗族中过继嗣子的提议都强硬驳回。却万万没有想到,上天,或者说他们狐族那古老的血脉,竟会将如此奇迹,如此珍贵的礼物,赐予他们!
这是他和裴冶血脉的融合!是他们情到浓时、灵肉合一最深刻、最直接的见证!是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常理,独属于他们的奇迹!
“冶儿……”萧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震颤。他小心翼翼地,像是触碰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瑰宝,将自己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裴冶按在小腹的冰凉手背上,感受到他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你听到了吗?林府医说……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他顿了顿,那个陌生的、滚烫的词汇在舌尖滚过,带着无与伦比的庄重与喜悦,“我们的。”
裴冶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缓回过一丝神。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覆盖在他那依旧平坦,却可能正在孕育着一个不可思议生命的小腹上。那里……竟然有一个小生命在悄然孕育?
是他和萧烬的……孩子?
一个他从未想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可能。他本身对幼崽并无特殊喜好,甚至觉得麻烦吵闹。此刻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变化的无措,以及对这违背常理事件的惶惑不安。
震惊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暴露出的是一片惶恐的沙滩。他抬起头,眼眸中水光积聚,映照着萧烬激动而小心翼翼的脸庞。他看到了萧烬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与期待,那巨大的情感洪流如同阳光,却暂时无法穿透他心头的阴霾。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茫然,轻轻点了点头。
萧烬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那并非喜悦,而是……恐惧和排斥。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但巨大的喜悦暂时压过了这丝异样。他猛地将裴冶拥入怀中!拥抱的力道极大,勒得裴冶骨骼都有些发疼,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却又在瞬间被理智克制着放松,像是怕伤到他腹中那刚刚被确认的、脆弱的新生命。
“太好了……冶儿……太好了……”萧烬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粗重而滚烫,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和激动。“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是我们的珍宝……”
裴冶怔怔地被他抱着,身体僵硬,无法回应这份炽热的狂喜。最初的震惊过后,恐惧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怀孕……生子……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带着血淋淋的痛苦和无法掌控的未知。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身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死?青丘古老的传说里,可没有说雄性孕育是否安全。
而且,他真的要成为一个……“母亲”吗?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排斥。
萧烬激动过后,立刻恢复了十分的谨慎和威严。他小心翼翼地将裴冶安置回软榻上,替他盖好薄毯,指尖拂过他依旧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无比。然后转身,对着还处于震惊恍惚中的林府医和屋内几个同样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的丫鬟仆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凌厉:
“今日之事,乃府中最高机密。”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林府医,管好你的嘴。你们几个,亦然。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惊扰了主君和……和小主子,”他再次顿了顿,这个称呼让他心头滚烫,却也更加重了守护的决心,“无论有心无心,一律按叛主论处,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所有人噤若寒蝉,齐刷刷跪地,声音发颤地发誓绝不外传。
林府医又战战兢兢地补充了几句孕期初期的注意事项,尤其强调裴冶如今脉象略浮,身体虚弱,需得绝对静养安胎,切忌忧思惊惧。萧烬一一记下,这才挥手让人都退下。
暖阁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暖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以及裴冶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萧烬回到榻边,坐下,再次握住裴冶的手,却发现那手比刚才更凉了。他仔细看去,只见裴冶侧躺着,蜷缩着身体,脸朝着里面,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极轻微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那声音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萧烬的心上。
他方才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才彻底冷静下来,清晰地看到了裴冶的反应——不是喜悦,是害怕,是抗拒,是无声的哭泣。
“冶儿?”萧烬的心沉了下去,他俯下身,手臂绕过裴冶的肩膀,想将他揽过来,“怎么了?告诉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冶却抗拒着他的触碰,身体蜷缩得更紧,哭声虽然压抑,却更加明显,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绝望的味道:“不要……我不要……”
萧烬动作一顿,声音放得愈发轻柔:“不要什么?冶儿,别怕,告诉我。”
“我不要……生孩子……”裴冶终于崩溃般地哭喊出来,猛地转过身,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星辰,充满了恐惧和抗拒,“我好怕……夫君……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会怎么样……青丘的传说里没有说……会不会很痛?会不会死?我……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吵……我不要变成这样……”
他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鬓边的银发和身下的软枕。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巨大的生理变化的恐惧,是对自身命运失控的惶恐,也是对他与萧烬之间关系可能因此改变的担忧。他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和安宁,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像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可能打破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萧烬看着他哭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心中那因为得子而产生的狂喜,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心疼和理智所取代。
是了,他光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考虑裴冶的感受。裴冶年纪尚轻,经历坎坷,内心敏感而缺乏安全感。雄性孕子本就是闻所未闻之事,对他而言,这绝非惊喜,而是可怕的负担和未知的折磨。他不喜欢孩子,甚至害怕孩子带来的纷扰。
萧烬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不是强行拥抱,而是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裴冶脸上的泪水,动作耐心而珍重。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抚过那细腻的皮肤,带走温热的湿意。
等到裴冶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抽噎,他才缓缓开口:
“冶儿。”
裴冶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他。
萧烬的目光深邃,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认真和温柔,他直视着裴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们便不要。”
裴冶的抽噎猛地停住,眼眸愕然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萧烬轻轻抚摸着他还平坦的小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说过,我只要你。有你是圆满,没有孩子,依旧是圆满。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若它让你如此恐惧,如此痛苦,那它便失去了作为‘礼物’的意义。”
他顿了顿,看着裴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道:“你的身体,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你因为任何原因,包括我,而去承受你不愿意承受的痛苦和恐惧。如果你决定不要,我立刻去安排,找最稳妥的大夫,用最温和的方式,绝不会让你多受罪。”
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遗憾,只有对裴冶意愿的绝对尊重和优先考虑。
裴冶彻底愣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烬。
他以为萧烬会欣喜若狂,会千方百计说服他留下孩子,毕竟,子嗣对于萧烬这样的权贵而言,是何等重要。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责备、被强迫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萧烬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要……了?”他喃喃地重复,仿佛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嗯。”萧烬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只要你点头。”
巨大的冲击让裴冶的大脑一片空白。方才那些汹涌的恐惧和抗拒,仿佛撞上了一堵柔软却坚不可摧的墙壁,瞬间停滞了。萧烬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穿透了他被恐惧笼罩的心房,照亮了某个他一直不敢深思的角落。
不要?真的……可以不要吗?
这个选择权,萧烬就这样轻易地、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看着萧烬浅棕色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对他的担忧和全然的维护。这个男人,是真的将他的感受置于一切之上,包括那来之不易的、奇迹般的子嗣。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裴冶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和窗外越发清晰的鸟鸣。
萧烬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擦拭泪水的动作依旧温柔。他没有催促,没有引导,将所有的思考和决定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裴冶。
裴冶的心乱如麻。
他确实害怕,确实不喜欢小孩子,确实恐惧未知的孕育过程。
但是……这是他和萧烬的孩子。
是那个在他绝望时带他离开深渊,在他心如死灰时笨拙地试图温暖他,在他逃跑后愤怒却依旧舍不得真正伤害他,最终给了他自由和明媒正娶的尊重的男人的孩子。
是那个会因为他一点不适而紧张,会因为他一个笑容而愉悦,会在他耳边说尽缱绻情话,会将他的一切都视若珍宝的男人的骨血。
这个孩子,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是超越了世俗常理的奇迹见证。
如果……如果真的不要了,萧烬他……真的不会遗憾吗?他现在说得如此轻松,可日后呢?当他年华老去,看到别人儿孙绕膝时,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而且……“不要”这个词,听起来如此冰冷,如此决绝。那不仅仅是一个选择,更像是一种……抹杀。抹杀一个因他们而存在的、独一无二的生命。
裴冶的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感觉。可林府医斩钉截铁的话语,和萧烬方才那狂喜的眼神,都告诉他,里面确实有了一个萌芽。
他闭上眼,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抗拒,而是充满了挣扎和矛盾。
他想起了萧烬平日里对他那些笨拙又真诚的呵护,想起了他每次收到自己哪怕一点点回应时,那亮得惊人的眼眸。如果他留下这个孩子,萧烬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吧?这个认知,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柔软的涟漪。
他天生心软。对萧烬是如此,对这个意外降临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似乎也无法真正做到狠心决绝。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萧烬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如同守护着易碎梦境的神祇。
终于,裴冶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睁开了眼睛,里面依旧残存着恐惧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带着颤音的脆弱。
他看向萧烬,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中:
“我……我再想想……”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就……就一天……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他没有立刻答应留下,也没有决绝地说不要。他要时间,去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去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去权衡那无法言说的恐惧与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因爱而生的柔软。
萧烬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祈求,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俯身,在裴冶湿漉漉的眼睫上印下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的吻。
“好。”他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一天,十天,一个月,甚至更久,都可以。你想多久,就多久。我等你。但不要太久,孩子大了再拿掉很伤身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记住,萧烬此生,唯裴冶而已。”
“唯裴冶而已”。
这五个字,如同最坚定的磐石,瞬间稳住了裴冶那颗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心。
他望着萧烬,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那泪水里,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些。
这一天,裴冶将自己关在暖阁里,谁也不见,连萧烬也只是守在门外,隔着门扉感受着里面的寂静,或是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低泣声。
他给了裴冶绝对的空间和时间,去面对这生命中最突如其来的转折。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接受。因为他所有的期盼与未来,早已系于屋内那只心软又勇敢的小狐狸身上。
而此刻,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他的爱人,做出属于他们共同命运的决定。
所以萧烬还上不上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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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冬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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