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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冬至(三)

暖阁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萧烬站在廊下,春日暖阳落在他肩头,却驱不散眉宇间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凝重。他并未离去,只是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上,繁花似雪,簇簇团团,本是极美的景致,此刻却无法入他的心。

里面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但这种寂静,反而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沉。萧烬了解裴冶,他的小狐狸内心敏感而骄傲,越是重大的事情,越是习惯独自舔舐伤口,默默承受。那压抑的、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哽咽,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的心脏,带来细密而持久的疼痛。

常嬷嬷悄无声息地走来,手里端着一盅刚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忧虑。萧烬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现在任何安慰和劝解都是徒劳,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这个决定,必须由裴冶自己来做,必须在他自己的心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才能尘埃落定。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萧烬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守护着门内那个正在经历风暴的灵魂。他想起裴冶刚被他带回府时,那双眼眸里的死寂与恐惧;想起他后来识字读书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好奇与光彩;想起他逃跑被抓回后,那心死般的冷漠;也想起他最终选择追上自己,回到洛都时,那带着些许忐忑却坚定的眼神。

他的冶儿,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决断。只是这一次,面临的抉择太过沉重,关乎一个意想不到的生命,关乎他自己的身体与未来,也关乎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重新定义。

萧烬的心,其实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无波。他想要那个孩子,疯狂地想要。那是他和裴冶血脉的延续,是他们之间不可分割的纽带,是上天对他此生最大的恩赐。在听到“喜脉”二字时,那瞬间涌起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但他更清楚,若这“恩赐”是以裴冶的痛苦和恐惧为代价,那他宁可不要。

他早已认定,裴冶是他的归宿,是他情感世界的全部。子嗣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没有花,锦缎依旧华美;但若为了花而毁了锦缎,那便是本末倒置。

就在萧烬心绪翻涌之际,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啜泣,像是终于无法忍受那巨大的压力,决堤而出,又迅速被强行压抑下去。

萧烬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立刻推门而入,将那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进去,只会让裴冶更加混乱。他必须给他空间。

他深吸一口气,对候在不远处的常嬷嬷低声道:“去准备些安神的汤饮,要温的,一直备着。再让厨房随时准备些清淡爽口的吃食,他若想吃,立刻送来。”

常嬷嬷连忙应下,匆匆去了。

暖阁内,裴冶蜷缩在软榻的角落里,身上裹着萧烬今早离开前替他披上的薄毯,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又红又肿,干涩得发疼。眼眸失去了往日灵动的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疲惫和挣扎后的茫然。

这一天,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在青丘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起了那场改变他命运的集市之行,想起了在青楼那段暗无天日、饱受摧残的日子。那些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回绝望的深渊。而每一次,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都是萧烬。

是那个将他带离魔窟,虽然最初手段强硬,却也在笨拙地学习如何对他好的萧烬。

他害怕怀孕,害怕生产,害怕身体变得陌生而臃肿,害怕承受那些传闻中女子生育时所经历的剧痛和风险。他更害怕的是,有了孩子之后,他会不会失去萧烬的关注?萧烬会不会将更多的爱和精力转移到孩子身上?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安全感,会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而再次崩塌?

他是一个男子,却要孕育子嗣,这本身就让他感到无比的荒谬和羞耻。若是传扬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萧烬?那些本就对他们婚事议论纷纷的朝臣,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这些恐惧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是,当他想起萧烬那双浅棕色眼眸里,在听到“喜脉”时迸发出的、几乎能将人灼伤的狂喜,以及后来,他强压下喜悦,无比认真地对他说“如果你不想要,那我们便不要”时,那里面不容错辨的真诚与维护……他的心就无法硬起来。

萧烬是想要这个孩子的。非常想要。

但他更想要他裴冶安然无恙,开心顺遂。

他想起了萧烬平日里对他的好。那些细致入微的照顾,那些笨拙却真诚的情话,那些在外人面前毫不犹豫的维护,那些因为他一点点回应而亮起来的眼眸……这个男人,是将他放在了心尖上来疼爱的。

如果他留下这个孩子,萧烬该有多高兴?

他又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青丘狐族,雄性孕子,几百年未曾一见。这难道不是一种命运的暗示吗?暗示着他和萧烬,是不同于常人的,是受到某种古老力量祝福的?

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奇迹见证。

“不要”这个词,说起来容易,可那意味着亲手扼杀一个因他们而存在的、独一无二的生命。一个流着萧烬和他血脉的小生命……他真的能狠下心吗?

裴冶的手,再次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安静。可他知道,里面可能正在孕育着一个未来会叫他“爹爹”或“父亲”的小家伙。会有着萧烬的眉眼,或者他的银发?会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带着些许柔软的情绪,极其缓慢地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微弱,却顽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给室内蒙上了一层昏黄温暖的色调。

裴冶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痛楚和思考过度后的疲惫。恐惧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铺天盖地,令人窒息。那丝因萧烬的爱而萌生的勇气,以及对那个未知小生命隐约的好奇与不忍,正在艰难地与恐惧抗衡。

门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是萧烬。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过去一整天一样,用他的存在无声地告诉裴冶——我在,我等你。

这无声的陪伴,成了压垮裴冶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稻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和恐惧都排出去。然后,他用有些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对着门外,轻轻地,却清晰地唤了一声:

“夫君……”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烬快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晚春微凉的夜气。他第一时间来到榻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急切地审视着裴冶的脸色。

当他看到裴冶那红肿不堪的眼眶和苍白疲惫的面容时,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他半跪下来,握住裴冶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我在。想好了吗?”

裴冶望着萧烬。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恐惧,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以及一种孤注一掷般的脆弱勇气。

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哭过后的黏腻,却异常清晰,“我想留下他。”

萧烬的呼吸猛地一滞,如同投入星火的荒原,燃起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但他没有立刻狂喜,而是紧紧盯着裴冶的眼睛,确认般地问道:“真的?冶儿,你真的愿意?不要勉强自己,我不想你日后后悔……”

裴冶摇了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着委屈、决心和一丝释然。“我怕……我还是好怕……”他哽咽着,“但是……但是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我不想……我不想把他丢掉……”

他伸出双臂,主动环住了萧烬的脖颈,将脸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肩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托付:“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你会护着我和……和他的,对不对?”

他紧紧回抱住怀里这具单薄而颤抖的身躯,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裴冶带着淡淡清香的银发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承诺:

“对!我会一直在!永远都在!”他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敲在裴冶的心上,“我萧烬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护你周全,护你们父子平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前面挡着。你怕痛,我们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怕辛苦,所有事我都替你扛着;你怕外界流言,我便让这洛都无人敢妄议一字!”

他的承诺,不是虚无的安慰,而是基于他权势和能力的、实实在在的保障。这极大地安抚了裴冶那颗惶惑不安的心。

裴冶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虽然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但有了萧烬这番话,有了他坚实的怀抱,他似乎有了去面对一切未知困难的勇气。

萧烬感受到他的依赖,心中软成一片。他轻轻拍抚着裴冶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低声在他耳边说着温柔缱绻的话:“我的冶儿最勇敢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再是那个冷峻威严的权臣,只是一个因为爱人愿意共同孕育生命而激动不已的普通男子。

良久,裴冶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从萧烬怀里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声嘟囔:“我饿了……”

哭了一天,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心神稍定,饥饿感便涌了上来。

萧烬闻言,立刻扬声吩咐外面候着的常嬷嬷准备膳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急切。

很快,精心烹制的、极其清淡爽口的膳食被送了进来。萧烬亲自伺候裴冶用膳,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耐心十足,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裴冶乖乖地吃着,偶尔抬眸看向萧烬,看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珍视,心中那点残留的不安,也渐渐被一种细微的、奇妙的甜蜜所取代。

也许……留下这个孩子,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至少,看到萧烬如此开心,他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艰难决定,是值得的。

夜幕彻底降临,华灯初上。暖阁内灯火温馨,驱散了之前的阴霾与沉寂。

萧烬看着裴冶终于吃下小半碗粥,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替裴冶掖好被角,自己则和衣躺在他身侧,将他轻轻揽入怀中,大手一如既往地、带着无限珍视地覆在他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睡吧,”他在裴冶耳边低语,“我守着你。”

裴冶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手掌传来的温度,这一天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垂下,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

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他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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