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川第一眼见到奚斐,是满眼的黑。
翻领黑风衣是熨帖合身的,黑裤黑鞋。一团的黑,衬得领口袖口翻出来的一点衬衣的白有些过分的白,也衬得那张温玉一样的脸有三分说不出的冷清。
一张干净清瘦的男人的脸,上面倒映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眼,不算大,瞳孔深而黑。
男人推门而入的刹那,覃川直视上那双眼睛。像有淋漓的月光在里头游走,又让他想到夜里凌波门外的湖面,无波无澜,单就湖中倒影的一抹月色算唯一的亮堂。
他瞧着人家,深看,可人显是没把他瞧进眼里,目光只停留一瞬就移开。
那人单手合上派出所的玻璃门,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柄收起的黑色折叠伞,伞面边缘“滴滴答答”滴着水。
外头雨正下得磅礴。
男人把伞放到门边儿收纳筒,黑黑的眼珠子在室内逡巡一回,扫过他们这一伙窝在沙发上的人,最后停住。
“斐哥!”也就在这时,覃川眼见着身旁耷拉脑袋一晚上的奚子衿,像是猛虎扑食一样回了魂。
紧接着,她一脚跨过醉得瘫睡在沙发上的周时见,风一样扑向门边那道人影。
扑上去的时候,覃川都有点替那风尘仆仆雨里来的人提心吊胆。——他太清瘦,差点被扑一个趔趄。
奚子衿拽着他胳膊叽叽喳喳车轱辘话倒了一堆,覃川没大听清。那人大概也没听进耳朵里,没有出声,只伸手轻拨拉奚子衿左看右看,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看清女孩没有受伤,男人总算放心,慢慢往这边走来。
只稍一迈步,就叫人看出端倪。——他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有点颤巍巍,是个跛子。
“你是这丫头的家里人?”中年警察老谢迎着人问一嘴,口气不大好。
今儿个他值夜班,深更半夜被这一窝酗酒斗殴的学生崽子鸡飞狗跳折腾一通,正烦得很。
“我是。”男人客气地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好听,“我是她哥。”顿了一顿,像是为了自证来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不紧不慢追一句,“我叫奚斐。”
奚山的奚,斐然的斐。
覃川在心底把这名字默念了一回。
他忍不住抽一下嘴角,头一回见人在派出所一本正经递身份证的。这人,有点傻气。
老谢瞧两眼身份证,再瞧两眼面前杵着的年轻人,斯斯文文的。室内灯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有细微的光影变幻。
老谢点点头,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冲动,聚众酗酒打架。小姑娘家家,还是江大高材生。你是她哥,把人接回去好好管教,不然早晚出大乱子。”
他口中的“小姑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柳眉微蹙,很有几分不服气,“明明是他们醉酒先挑的事,我和我朋友正当防卫怎么了?”
奚子衿伸手往屋角落边一指,很有点正义凛然的意气。
那边凳子上挨着坐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来岁,金链子黑刺青,不像个善茬,脸上青紫淤痕;女的年轻一点,很有几分颜色,头发凌乱,脸上妆也糊了大半。
那男人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指着鼻子,立马站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
老谢本就瞧不上这酒气冲天的家伙,猛一拍桌子,瞪着眼睛,“你给我坐下!跟一帮学生动手,你还有理了,凶什么?”
“学生怎么了?我见一个打一个,敢打老子的女人——”刺青哥醉了酒脾气也大,口气很冲,被坐着的女人拉住了,连拽了几下才拽回凳子坐住。
听到这,奚斐蹙起眉,漂亮的眉眼总算有了点活人气。
一旁的奚子衿赶紧说,倒豆子一样,“哥,你别听这人乱说。我和老周去livehouse看覃川的演出。散场出来的时候,这姐晕乎乎冲上来抱住我朋友就亲,混乱里就拉扯了几下,她男朋友上来就动手……我们是人多,才没被欺负了去。”
一连串的陌生名字从奚斐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
他目光微转,掠过沙发上醉倒的年轻男孩,眉眼有点混血的样子,闭目安睡,该是没大碍。
旁边那个靠沙发背斜坐着的就狼狈了许多。
坦白讲,这是个模样很好看的年轻人。
短发利落,剑眉英气,眼角略微上挑,侧脸线条鲜明。一张在人堆里顶扎眼的脸,满是少年意气堆起来的张扬。
脸的主人抿着唇,大剌剌地迎着他的目光。都说薄唇冷情,此刻这年轻人脸上神色就有些懒散淡漠。一双眼黑而沉静,在他张扬的面孔上有些违和,却又带出三分反差感。
他下巴边上残留一道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口红印,脸上白红交杂,有些过分的惨然。白T恤胸前一大滩酒渍,又或是被雨水淋湿,有点让人不忍直视的迷离和凌乱。
奚斐分不清他是“老周”还是“覃川”,只掂量清楚这人该是那个被“轻薄”的。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大概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双方都有过错,伤势最重的是那个刺青男人。
“都喝了酒,这是两方责任。酒劲上拉扯几下,没人受大伤就不是什么大事。你来之前我也跟两边都聊了聊,这事建议私了。”老谢有意息事宁人,这帮小的犟得很,他只能对奚斐讲道理。
老谢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酒后滋事冲突事件他见得多了,人没大事,一方赔点医药费互相道句歉就算善了了。真要动静闹大到学校那边,名声上吃亏的还是这几个学生。
“对不住。”奚斐从善如流地接话,这话是对那脸上挂彩的醉酒男人,“看这样如何?去医院验个伤,该赔多少赔多少,没有大问题的话这事也就了了。”
他声音平而缓,讲话慢条斯理,却有让人难以反驳的从容。
刺青哥大概是这一夜下来折腾累了,又或者是压根没把脸上那点小伤挂在心上,“你看上去是讲道理的。既然道了歉,那我就放个面子,赔钱也不用了。这堆小的你领回去好好管教。”
口气谈不上和善,但也算退了一大步。
奚子衿在家里被娇惯坏了,一向无法无天,没被唬住,反倒来了气,“什么叫你放个面子?你女朋友发酒疯,我朋友平白无故被强吻的事怎么说?”
“哎,我说你这小丫头没完了不是?”老谢也有点不乐意了,闹了一晚上还不消停,“那你说怎么办吧?”
“让她向我朋友道歉。”奚子衿话说得斩钉截铁。
奚斐看一眼沙发上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总算品出来点意思。——他这一根筋的小堂妹,是铁了心要替人打抱不平。
至于当事人……神情浅淡的样子,不像是有多领情。
那边,刺青男人火气一点就着,马上变了脸。还是那个晕妆的女人拽着他胳膊低声耳语了一阵才安抚住。
过了几分钟,那女人声细如蚊地开了口,“对不起,覃川。我一直看你们的表演,今天是醉了酒才……”
原来是场狂热粉丝醉酒引发的冲突事件。
覃川站起来身,他个子很高,很有点不近人情,一个眼风没给到那边。
还是一言不发的,弯腰去扶沙发上的那瘫烂泥,把人架在肩上往门外去。
奚子衿追上去搭了一把手。
奚斐朝老谢客客气气地道谢,“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老谢神色缓和下来,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快回去吧。”
三人在屋檐下躲雨,奚斐撑着伞去取停在路边的车。
覃川瞧着他隐在雨雾里的背影,黑伞下一瘸一拐的,有点伶仃。
等到三个人上了车,奚子衿缩在副驾座上,这才幡然醒悟似的,心虚讷讷,“对不起,哥。你身体不好,还要你大雨天跑这趟。”
奚斐神色恹恹,他确实是有些累了。一到雨天,他的左腿就隐隐作痛,多少年的毛病了。
他没怪奚子衿的意思。
这丫头的父母成天天南地北地飞生意,对这唯一的女儿谈不上多关切,钱是给得相当到位,人是一天没管过。
这么大的雨,又是半夜,路边出租车都打不上一个。他不来接她,她一个小姑娘,只怕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奚斐四平八稳地发动车子,声音很淡:“先送你们去医院?还是回学校……”话到一半没了下文,半夜三点,校门早就进不去了。
奚子衿在旁边扭了扭,像是在为难,“要不去你家?你家里有备用药箱,离这里也近。这一片儿是开发区,半里地找不到家酒店,这么大的雨,不想折腾你来回跑……”
她心里门清,话说得有条理,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奚斐在国外那几年,这宅子空着也是空,她也有偶尔去借住几天的时候,自然熟悉。宅子离这里三四里地,确实不远。
但她心里没底,自个儿这个堂哥一向深居简出,性子又冷。收留她就算了,让两个陌生人住进他家,只怕是难。
果然,奚斐蹙起眉,没作声。
他透过后视镜扫一眼后面窝着的两个人,两个大高个挤挤挨挨,一个醉得不省人事,一个耷眉拉眼一言不发。
奚斐瞧着那半湿额发下半张低垂的眉眼,隐去了少年人的锋芒。他恍惚间生出点错觉。——有点可怜巴巴的。
他握着方向盘,说是为难吧,更像是摇摆,“家里就一间客房,只怕要委屈你朋友们凑合挤一下沙发……”
但凡后座的人出声拒绝这个提议呢,他想。
眼角余光里,奚斐瞧见后座的年轻人抬了头,在后视镜斑驳的折射里有些过分的俊美,嘴巴一张一合是今晚第一次开口,声音有点出人意料的低沉动听,“那就打扰了。”
谢谢。第一章先放出来,后面争取多码点保持规律周更。
初见狗子有点别别扭扭目中无人,别怪他哈哈哈。事出必有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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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奚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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