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这一年的冬天,大受极寒气候的影响。十二月的天,大雪飘飘洒洒下了大半个月。
零下几度的严寒天气,任谁在户外待不到半个钟头都要被冻到半边脸发僵。
屋外屋里冰火两重天。
奚斐站在水雾弥漫的落地窗前,从二十三层望出去,黑夜茫茫一片,隐约可见雪花在窗玻璃前打着旋,落下,无声。
有人敲门推门进来,门“吱呀”一声响,把他从混沌的思绪拉回现实。
奚斐慢半拍地回头,年轻的小助理捧着一壶热茶笑得热切:“天儿冷,喝杯热茶。”
不是他要等的人,奚斐忍不住失望,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还没见到他爸的人影。他客客气气地道声谢,走回到真皮沙发前,“他什么时候回来?”
奚斐的目光落在沙发上一件绿色外套,衣领边缘镶着钻,是女人的衣物。他皱起了眉。
女孩子瞧见了他的神色,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赶紧说:“老板今晚有酒局应酬,又下个雪,回不回来没个准数。我早前个给他电话留言了,说了你来找他。天气不好,要不,我先帮你叫个回家的车,你们在家里见也是一样的。”
她的语气是温和有分寸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说话做事处处妥帖。
可有一样她说岔了,家里见不着人。奚林生昨天刚回了家,下一回起码再等个大半个月,也可能再不回来了。
他有些赌气地往沙发一坐,“麻烦转告我爸,见不到他人,我今天就在他办公室过夜了。”
这是打算拗到底了,姑娘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地应下了,关门出去。
门一关,奚斐面上显出些颓丧,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下去了,没了心气。
他就是在这闹一场,又有什么用?他父母的感情行将就木,粉饰太平的三口之家终究只是个华而不实的水晶灯,早就摇摇欲坠了。奚斐才后知后觉。原来,在他离家去国外的这几年里,家里情势早就天翻地覆。
只是他,发现得太迟,或者说,早发现也无济于事。所谓人心如沙,散了就聚不回来了。
脑子里全是他昨日回家却撞上父母在卧室里吵架的情形。客厅到卧室,东西都摔了一地,乱成一团。他在门外听,一向在他面前装作伉俪情深的两个人都红了眼,用最刻薄的话指责对方。
“结婚二十年,你那时候就是个没背景的穷小子,是我爸出钱又出力,支持你白手起家把公司做大。”他那往日最重体面的母亲泣不成声,衣服头发乱作一团,话里是滔天的委屈和不忿,“这些你都不念旧情,好啊,在外面养人了,现在想让我离婚,你想得挺美。“
穿白衬衫的男人身材微微发福,鬓边现出斑白,眉眼有风霜,掩不住五官的英俊。他还是奚斐印象里温文尔雅的父亲,嘴里的话却是半分不近人情:“欠你们赵家的,我都会还。我们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何必再纠缠呢?”
“还?你拿什么还?”赵莹气极反笑,五官秀致的脸上堆满了歇斯底里,“钱你能还,情分你还得了吗?还有儿子,奚林生,你敢跟他说你去外头找三的事吗?贴身秘书?你就是这么蒙骗我们母子的!”
“别跟我提儿子。”奚林生也动了怒,语速加快,“你但凡真心疼他,会把人送出国几年不管不顾?”
他看着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心里头也许还有一丁点的愧疚和亏欠吧,但更多是厌烦和不耐,“我和你说,赵莹。这个婚我离定了,这字你要是不签,我们就走诉讼。”
“好啊,打官司。那就看看法律会不会姑息你们这对出轨的狗男女!”
……
是什么样的相看成厌才会让昔日相濡以沫的夫妻要走到法律这一步。
奚斐该立即冲进去的,质问他爸的薄情,或者同情他妈的孤苦。
可他没有。这场针锋相对的家庭不睦的闹剧当口,他做了逃兵。所以眼下他在这里守株待兔,抑或说是亡羊补牢。
站在十八岁的当口,奚斐自认已经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对于父母失败的婚姻,他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横加干预。可哪怕是为了心底那一点遗憾和不舍,他也该尝试挽救些什么。
电话未接,他不确定奚林生是不是有意躲他,还是真有推脱不开的酒局。他才发现,除了他的办公室,他完全想不到可以去哪里找奚林生,父子生疏至此。
奚斐后来也曾不止一次后悔过,如果这一天他没有坚持要等到奚林生没有坚持要连夜冒着风雪驱车回家,或许一切有所不同。
奚林生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十点,见到久等多时的奚斐时,他像是心中有所应对一样,没有惊诧和意外。
携着一身酒气和寒气,奚林生连大衣都没脱,对奚斐说:“阿斐,你先回家,我让老陈把车开到楼下了。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会给你个交代。”
奚斐看着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恍惚间只觉得陌生又熟悉。说是他的父亲吧,从他记事起就三五天不着家的。他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江城叫得上名号的大公司,可他跟父亲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交代?”奚斐觉得此刻的他想必也是苦大仇深的,“你该给我妈一个交代。我想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吗?爸。”
他的声音透着凄风苦雨,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奚林生看了他一会,面上到底是流露出几分柔软。他斟酌措辞,“爸爸对不起你妈妈,可我们这样纠葛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是办法?奚斐堪堪忍住心头的怒意。如果是双方达成一致的离婚,他可以不过问。可如果是单方面出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奚斐用上了他为数不多的倔脾气,“今晚你得和我回家,要说什么都行,三个人坐下来把话说开。我是个大人了,会讲道理的。”他想,就当是弥补昨天的临阵脱逃吧。
再说,如果奚林生当真已经和别的女人在外面同居,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不忿。至少今天,他要把这个男人带回家。
奚林生知道自己儿子的倔脾气,要是红了眼,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长叹一口气,叫助理小张进来耳语交代了些什么,和奚斐一起下楼。
风雪地里停着奚林生那辆奥迪,有些年头了。他白手起家又在商场的风风雨雨里摸爬滚打一回,对这些吃穿用度一向节俭。
驾驶座上的男人三十多岁,见到他们赶紧下车,撑一把大黑伞,堪堪挡住了三个人头顶的风雪。站得近了,奚斐打眼一看这司机,模样生得不错,一对剑眉显出几分英气。
他周全地叫一声“老板”。
奚林生抬起腕表看了眼,语气里有点过意不去,“老陈,还得麻烦你跑一趟,送我回老宅。”
“那……”老陈像是想说什么,话头停住,视线往公司大厅那边望了一眼。奚斐下意识转头,瞧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往他们这处张望。大波浪,文静秀气。——比他妈年轻很多。
奚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沸,他三两步走近汽车,拉开门坐进后座。眼角余光里瞧见那女人走到奚林生面前。两个人先是低语,渐渐声音转大,两个人在争执着什么,说话间女人拉扯上了奚林生胳臂。奚斐断断续续地听到“离婚”之类的字眼。
奚斐把头转向另一边,眼睛里有热意涌动。
就在这时候,老陈拉开门坐了进来。天可怜见的,他打开播放器放了一首轻音乐,缓慢流淌的韵律盖过了车外男人女人的声音。
奚斐在那音乐里呆坐了几分钟,心血来潮一样的,讷讷开口问:“所以公司人都知道吧,我爸和……谢秘书的事?”
前座的男人该是不知道接什么吧,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终究没有应声。
奚斐又问,有点无理取闹的:“陈叔,你有小孩吗?”
“有个儿子。还在上小学。”老陈语气软了下来。
“……那你有一天会放弃他吗?”奚斐口气里有些天真的残忍。亲情血缘都可背叛,天底下的人大概都是一般无二。
老陈回头,瞧见后座的少年人眼角有湿润,心下不免生出些同情感慨,他不大会说漂亮话,只是有些徒劳地想要安慰这年轻人。
“我嘛没什么大想法,就想看着他健康长大考个好大学。”这老实人咧嘴笑一下,有点憨厚,“我也欠他很多,就说今天吧,今天是他十一岁生日,我怕也是赶不上了,回头这小子又该怪我了。”
你看,父子亲情都有不圆满。
奚斐诧异,后知后觉地生出点歉意。
“抱歉啊。”
要不是因为他家这档子事和他的执拗,老陈也不用风雪夜里多跑这一趟,生生错过儿子的生日。
老陈大剌剌地笑了,忙摆手,“不打紧的。都是工作嘛,早都习惯了。最多等我下回休假的时候,带他出去玩一天。”
奚斐睁了睁眼睛,把眼底那点热意压制回去。他心里蓦地生出点没有来由的嫉妒或是艳羡,对那素未谋面的“小子”。——至少,他的父亲是爱他的。
这两章从阿斐的视角回忆十年前。谢谢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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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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