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走到半路就后悔了，他终究没法在“哪吒已有心上人”这件事上冷静，尽管他已经反复提醒自己，此时的哪吒早已被自己误伤失忆，可他还是无法接受曾经与自己相爱的人转眼就爱上了他人。
挣扎片刻后，他还是选择了转头回去，刚才哪吒好像被他吓到了，他身子还不好。
回去时，哪吒已经昏沉睡下，浑身发了层薄汗，他握住爱人的手，运玄功为他调理身体，瞧见哪吒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放下心。从前在西岐时他与哪吒经常像这样相互照顾，姜师叔瞧出了他俩间的关系，有心将他俩放在相府一个房间，他俩得以夜夜相拥而眠。后来伐纣，他奔波督粮，哪吒做阵前先锋，虽不常相见，但也总有一刻半刻诉说思念的时间。
正是因为从前如此，如今的光景才更让他难受。
“别怨我，哪吒，别怨我……”他抚着爱人的脸，小声在他耳边说话，“我无法接受你眼里有别人，你可以放下我，但不能以这种方式。”
“你可以对我失望，抛下我，但不能忘了我。”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打到哪吒脸上，刚刚受玄功调理过的身体也需要散些热量，哪吒轻轻翻了个身，眉头皱了皱，寝衣松垮半解，露出一半里面的肚兜，套着金镯的手腕抓着被褥，似乎想透透气。
杨戬迅速向后缩了回去，站起身来，回退几步的动作有点狼狈，像是在躲避什么。
随后他隔着层层纱帐看着哪吒，想着如果他和哪吒能一直这样，也很好。
“殿下，李羽将军到。”
杨戬面色不悦，小声道：“你们殿下在休息，让他回去。”
“殿下，李羽将军是来送药的。”
“送药？”
“殿下养身体用的药，生于北荒，这么多年一直由李羽将军派人采摘。”
“……让他放下吧，你去熬药。”
“是。”
他本就不希望哪吒上天任什么职位，照他们玉虚弟子的能力，做个逍遥散仙快活得多，他和玉帝攀亲，但哪吒原本和玉帝可没什么关系——他的师弟本不用如此操劳，就连躺在床上还得传令。
如果李羽真能最大限度地帮到哪吒，那他留在哪吒身边也未为不可。他这个做二哥的好像从头到尾没帮过什么忙，就连哪吒吃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他当着哪吒的面把桌子掀了，据如云说，哪吒受了惊，费了很大功夫才睡下。
有股气堵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知道自己本质上还是在和自己赌气，甚至有现在就和哪吒结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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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醒来时看到他端着药碗坐在床边，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幅度虽然不大，但足够惹他注意了。
他不动声色，一勺勺喂药，哪吒没驳他面子，两人相顾无言，药喝了一半哪吒甚至垂下眼，不再看他。
“再休息一会儿吗？”他忍不住开口问，尽量把声音放轻柔。
“嗯。”
“好。”
“二哥，帮我把案上的书拿来。”
“好，你先靠着。”
哪吒见他起身拿书，嘴角隐隐有笑意：“让二哥做这事，我也算大胆了。”
“什么？”他拿着书过来，递给哪吒，“什么大胆？”
“没什么，让侍从来就好，二哥何必亲自这样呢。”
“举手之劳。”
“二哥在灌口没有别的事吗？”
“你是想催我回去，”杨戬盯着他，“我刚才吓到你了。”
“比掀桌子更大的阵仗都见过，吓不到我，”哪吒摇摇头，“就是不知道二哥为何而来，为何一直待在这儿。”
“你这还是在催我回去。”
哪吒翻着书，不说话了。
“看到我觉得烦吗？”
“没有，二哥多心了。”
“你对我冷冰冰的，哪吒，连二哥都叫得没有感情。”
“什么感情？”哪吒瞥他一眼，“二哥要我有什么感情？感情又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
“那我更要待在这里了。”
“二哥想和我培养感情？”
“你觉得不好吗？”
“没有，二哥说怎样就怎样。”
“……那我还是先走吧，”杨戬缓缓起身，“你保重身体。”
等他离开房间，哪吒放下书，重重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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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哪吒携部分云楼宫的人去了玉楼山，那一带有个院子，是他在下界疗养的地方。此处僻静，远离凡间热闹地，不远处就有温泉，山林掩映，虽然有些湿，但总体来说比天上暖和。
他就在院内树下的躺椅上靠着，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光。如云在一旁给他奉茶，说些天南地北发生的趣事，他偶尔应几句，笑几声。
中坛元帅静养，这期间来过几位客人，黄天化、雷震子都带了礼物来看他，就连孔雀大明王也假惺惺来过一回，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不肯挪步，要不是侍卫拦着，哪吒觉得这位西方教的“老朋友”能朝他扑过来。
杨戬没来过。他的这位师兄一向有主意，面上温润如玉，实际心狠起来在三界能排上号，他不能不去想杨戬是否已经决定放下他——反正自己受伤失忆了，从前的情分自然可以不作数。
白瞎了自己受的这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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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续给云楼宫送了十件礼物未得到任何回应后，杨戬才从黄天化嘴里得知哪吒压根儿不在云楼宫，而在下界疗养。
这不能怪真君府的人，要知道他们一向和天庭打交道不多，消息不灵通也是自然。本来还以为把事搞砸了的杨戬又燃起了希望，照着黄天化给的地址去了。
院门没设防，他皱着眉进去，见院内静得出奇，阳光透过窗洒在屋内，哪吒好像就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侍从们端水的端水，除草的除草，见他进来并不奇怪，向他行礼后又各干各的。
正好，他不想让人通传。
哪吒捧着本书靠在榻上，感应到他的靠近后悠悠转醒，迷茫地看着他：“二哥？”
“别起身。”他拿来椅子，坐在哪吒旁边。
“二哥怎么有空来？”
“再不来，要得相思病了。”杨戬决定把话说明白点。
“二哥想我？”
“朝思暮想，辗转反侧。”
“既然想我，当时为何要走？”
“怕一时冲动，做出之后会后悔的事，”杨戬喝了口茶，“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想见你。”
哪吒翻了页书，不吭声。
“你这个元帅做得越来越沉闷，趁着休息，我带你去趟凡间如何？也好与你散散心。”
“不是沉闷，”哪吒摇头，“是元气消耗，兵马越打越多，却没出多少能让我放心的大将。”
“你要求高，不妨试着放手。”
“人间事多，我的庙宇最近很吵，在这儿听听得了，我懒得去。”
“你也知道？”杨戬笑着凑近，盯着他，“翠屏山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哪吒别过头，伸手轻轻推他一下，不大高兴，他识趣地换了表情：“就当看了个话本子，哪能当真呢。”
“我可懒得看，你倒有兴致，之前伐纣时就溜号看风景的，毒痘那会儿就你我在周营……”
杨戬的声音自他后面传来，凉飕飕的：“你记得？”
他深呼吸一口，继续不看杨戬。
“那你还记不记得点别的？”
阳光西斜，透过窗户将杨戬的影子拉长，哪吒看到他伸出手来，好像想把自己拽到他怀里去，但是手臂伸出一半还是收回去了。
“哪吒，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点别的？”
“只记得你出去采药，许久未归。”
“……好吧。”
屋子里又安静了，杨戬垂头喝茶，哪吒捧着书，实际心思也不在书本上，时不时看一眼杨戬的表情，终于在最后一次偷瞄时被杨戬盯了回去：“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想二哥来是为了陪我说说话，还是有别的事？”
“当然是有别的事。”
“那为何不说？”
“你想知道？”
“全看二哥愿不愿说。”
“我说了，你能答应么？”
这回哪吒忍不住了：“二哥糊涂了，没说的事我岂能答应？”
杨戬被他直勾勾盯着，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结巴：“没……想请你去凡间听个戏，《游龙戏凤》听过吗？”（京戏《游龙戏凤》故事简介：正德皇帝一路游玩至山西大同梅龙镇，投宿于李凤姐所开的小酒馆。李凤姐的哥哥外出，她独自招待客人。正德皇帝见李凤姐貌美，便借端戏谑，呼茶唤酒，百般调戏。李凤姐娇羞薄怒，正德皇帝却更加心醉神迷。最终，正德皇帝向李凤姐表明真实身份，李凤姐大惊，跪地求恕。正德皇帝笑而慰之，从此李凤姐更衣入侍，宠冠六宫。）
哪吒轻轻“啊”了声，点点头：“听戏啊，二哥好兴致。”
“你觉得如何？”
“我不想出去，二哥给我说说这凡人戏讲的什么吧。”
杨戬干张着嘴，欲言又止，见哪吒眯着眼睛，眼中隐隐带笑，发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二哥？”
这声又轻又软，像风一样拂过他的耳畔，他不知道哪吒是不是故意的。
“没意思，二哥不愿说。”
“……看戏才好，光听故事有什么意思。”况且你听了这故事非给我两拳不可。
“我现在不想看，李羽也爱听凡人的戏，听完回来总和我讲。”
“哦。”
哪吒瞥他一眼，继续道：“《白蛇传》他爱看，又爱骂许仙，说人家是负心汉，竟然联合他人伤害自己妻子。”
杨戬咬了口糕点，慢慢品味：“后来不是好了吗？”
“那得归功小青，和他可没什么关系。”
“一介凡人罢了。”
“看来二哥未曾把他放在眼里。”
“我不爱看《白蛇传》，别说白蛇了，白龙我也不带看一眼的。”
“确实，确实，”哪吒点点头，“泥鳅而已。”
“他听戏跟你说什么呢？年轻人话就是多，扰你休息，若是军务也就罢了，这些闲事也来同你讲？”
“……哄我解闷。”
“以后我多多来陪你，你就不会觉得闷了。”
这回哪吒笑得眉眼弯弯，冲他点了点头。他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方才血气上涌，终于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去，虽然拐了八百个弯，但哪吒可不是傻子。
他正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回来发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你这儿有厨房？”
“他们会引你去，我想喝点汤，二哥随意做就好。”哪吒懒懒地靠在榻上，依旧笑着，声音柔和。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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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羽提着礼物到了玉楼山，却被侍从提醒：“李将军，二郎真君在此，你得小心注意些。”
“怎的？真君来照顾元帅了？”
“你瞧。”
他朝院内望去，只见哪吒在树下，靠在榻上翻书，一身白衣素服，头发未扎，半刻后从屋内出来一着淡黄服的男子，侍从拎着汤盅跟在身后，男子走近后自然地给哪吒束发，又从哪吒手中拿走兵书，换了汤碗。
“元帅身体好些了吗？”
“这段时间蒙真君在此照料，殿下身体恢复很快。”
李羽点点头：“那……将这些呈给元帅吧。”
“将军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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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杨戬收起玄功，将沉睡的人稳稳放倒在床，整理好被褥，坐在床边盯着哪吒的睡颜发呆。
“你惯会逗我的，我知道。”
“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他凑近亲了亲哪吒闪动的睫毛，“只要你和我在一块，怎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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