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卫逸突然听见亓迹哼了一声。
“怎么醒了？你才刚睡……”卫逸愣住了。
亓迹没有醒，而是在哭。
做噩梦了吗？
卫逸轻拍了拍亓迹的脸，亓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是卫逸后别过头，松开握着卫逸手指的手。
“为什么不愿意看我啊？”卫逸问。
亓迹没应声。
卫逸转了几圈床下的摇杆让亓迹坐起来。
“你答应过我有什么事说出来的。”
“……”
“可以回答我吗？”
“……我，”亓迹说，“我刚是不是又哭了？”
“嗯，你做噩梦了吗？”
“很没用吧？”亓迹的眼睛被发丝遮住，“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改变，只会哭。”
“亓迹，我……”
“还长了一双讨厌的眼睛。”亓迹笑了一下。
卫逸不能反驳了，因为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我……对不起，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很重，我……”
“你说的没错。”
“不是的！”卫逸慌忙喊道。
亓迹叹了口气。
“我困了，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我就待在这儿哪也不去！反正帘子一拉你也看不见我！”
“随你。”亓迹拉上帘子。
他一直缩在自己做的壳里，因为一次巧合开始才尝试着慢慢往外走，突然有人强硬地把他拽出来，还要把他的壳踩碎，他想反抗，想拒绝，但又明白那个人说得没错。
可他没有足够的爱让自己变的勇敢，也没有经历太多苦难把自己锻炼得坚韧。
因为这些，他好像什么情绪都不应该有，伤心时说不定会被人说是无病呻吟，但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开心。
只能这样，静着，麻木着。
亓迹无力地靠在床上，卫逸隔着帘子看了一会儿亓迹消瘦的身影，抓住了被角扯了扯。
“你说好不退缩的……”卫逸说。
不管怎样，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把这个人留到身边。
“还保证有什么事情都给我说，根本就是假的，你总是骗我。”
虽然只看见一个轮廓，但卫逸还是感觉到亓迹身影僵了一下。
亓迹宽容，道德感很强，容易有负罪感，并且对态度很看重，只要是不涉及底线的事，你越强硬在他那儿就越没理。
如果你软一点，什么错他都能给你减轻一半，说不定还会往自己身上揽一部分。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卫逸继续软声道：
“动不动就让我走，还说喜欢我呢，你对我的喜欢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亓迹动了，似乎想拉开帘子。
“但是我只有你了。”卫逸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很少回家，总住在宿舍，因为那里有你，可是现在，连你也走了。”
卫逸估摸着到了时间，挑起帘子，亓迹别过脸。
他只看了亓迹一闪而过的泛着红的眼尾就知道他的宝贝现在肯定又心疼又委屈，他突然想到白露说的一个词。
闷葫芦。
害怕了不说，委屈了也不说，只知道微微皱着眉，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他。
卫逸越发自责起来，现在眼睛的主人不愿注视他了，卫逸捏住亓迹的下巴把他脸掰过来，亓迹立马闭上眼。
卫逸看见亓迹因为眼泪粘成一撮一撮的睫毛。
他本来要再装装可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亓迹见他半天没反应，拍开了他的手。
“不走。”
“你不走吗？”卫逸凑近问。
“不走。”
亓迹又在心里说：
反正我只要等就好了。
亓迹终于出院了，觉得此时的阳光格外美好。
起码那两个混混没把他腿打折，亓迹在草丛里捏了片叶子，插进了一旁蚂蚁洞里。
走着走着，一辆玩具车停在他脚边，亓迹抬头，一个小孩站在不远处，正怯生生得看着他，亓迹弯腰把玩具车推过去。
“谢谢哥哥。”小孩说。
“没事儿。”亓迹慢慢挺直腰板，刚刚的动作扯到他伤口了。
“哎亓迹，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啊？等等你这胳膊怎么了？”杨明凯问。
“一不小心摔了，住了几天院。”
“……牛逼。”
“……”亓迹觉得杨明凯也挺牛逼的，他受伤了竟然能说出牛逼这两个字。
“你跟他说什么呢？”卫逸走过来。
“太久没见打个招呼。”亓迹说。
“哦。”卫逸瞪了杨明凯一眼。
“送鱼！隔壁那个棕毛凶我！”杨明凯转过头大喊。
卫逸嗤笑一声，亓迹有点无奈。
“我也骂过你，你怎么就记他仇？”
“你骂我是因为我先找事儿的，”卫逸说，“而且他总来找你，烦死了。”
“他找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烦什么？”亓迹淡淡地看了卫逸一眼，走了。
“亓迹，你笑一笑嘛，你都好久没笑过了。”卫逸说。
“我为什么要笑？”
“我喜欢看你笑，你笑的时候有酒窝，特别好看。”
亓迹手停下，他有酒窝吗？
算了，这也不重要。
“哦。”他继续写字。
他在自学这几天落下的知识，其实这些他都会，今天的作业差不多也完了，但他需要干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笑一笑好吗？”卫逸戳了戳亓迹的脸。
“啧。”亓迹莫名烦躁，“干嘛非得逼我？还是说你觉得最近有发生什么值得我笑的事吗？”
亓迹说完就后悔了，他的脾气似乎变差了，说话总是忍不住带刺，他不想这样，看到卫逸受伤的表情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卫逸小声说。
“那你什么意思？”亓迹有点恼了，啪的一声合上书，“抱歉。”
他现在特别想摔点东西，或者大吼一声，但从小养成的安静内敛的性格不允许他这样做。
情绪无处发泄让他感觉越来越烦躁，无意识掐住自己的手臂，直到被卫逸强行掰开手才反应过来。
“困了。”亓迹起身，但又被卫逸拉回凳子上。
“你刚在干什么？”卫逸问。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卫逸问，“你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生病了自残我不应该管吗？”
亓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了，他硬生生压住，尽量温和地说：
“我不知不觉就这样做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都说你是不知不觉这样做了，你怎么保证？”
亓迹没说话，卫逸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卫逸轻声说：
“我知道你控制不住，是我疏忽了，不该凶你。”
亓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理解卫逸了，他已经不止一次嘲讽卫逸了，卫逸不仅不生气还安慰他 。
这次他本以为卫逸终于受够了，但卫逸说完又道歉，还哄他。
怎么会有人锲而不舍地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吃吗？”卫逸从兜里拿出几块糖，“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哦，等周末我带你去外面玩吧，老待在室内对你不好，你想去哪？”
亓迹站起来快步走进卫生间，靠着墙蹲下。
咔吧。
卫逸打开门。
“出去。”亓迹把脸埋起来。
“不要。”
“你烦死了！”
卫逸笑了，抓住亓迹的手腕把他提起来搂住。
亓迹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靠到卫逸肩膀上，卫逸捏住亓迹的下巴，亓迹扭过头。
“这么好看干嘛不让我看？”
亓迹嘟囔了几句。
“你说什么。”卫逸问。
“我说，”亓迹狠狠瞪了卫逸一眼，“不是你说我就知道哭吗？不是你说我没用吗？现在你又是什么意思？”
亓迹一把把卫逸推开。
“什么……”卫逸赶忙说，“我错了我错了！你相信我我绝没有那样想，我以后也绝不会再那样说了！”
“你有什么错？是我想太多，是我太敏感太懦弱，全都是我的错，你对我这么好，我还保持现状是不是过于不知好歹了？我那天跪在地上时满脑子都是你说的话，你让我怎么信你？”
亓迹大口喘息，抬起手，指尖陷进脸颊和脖颈的皮肤，留下好几道抓痕，卫逸呼吸一滞，上前抓住亓迹左手手腕，把亓迹揽进怀里，亓迹头抵在他肩膀上颤声说：
“你之所以生气不就是因为我不去改变吗，既然明白你还搁这儿扯什么淡！你以为你有多善良有多坚定？少上赶着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管好你自己的事！”
亓迹的话处处带刺，卫逸却觉得扎在心上都是软的，不是很疼，但会泛起阵阵痒意。
他收紧胳膊，感觉到怀里的人因为他的靠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都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了，你为什么还要抱我？”亓迹崩溃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不抱你，”卫逸问，“难道我该用更难听的话骂你，揍你或者直接走人？”
亓迹垂眼，他确实认为卫逸应该这样做，最好再也不理他。
这样就没人去注意他了，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十几年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我的宝贝明明这么伤心，这么委屈，我就应该多抱抱他才对。”
“我没有、觉得委屈……”亓迹忍着哭腔，“我生气，你总是……你……”
“嗯，你生气了，那男朋友做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
亓迹抿着唇，一副讨厌你我才不要跟你说话的表情。
“不说我就说喽，”卫逸说，“我家宝贝儿啊，眼睛黑黑的，不管是笑还是哭都特别好看，我都特别喜欢。
嗯……就是有点胆小，被吓到时跟受惊的小猫一样躲窝里不肯出来，怎么看怎么可爱，我有时候就在想啊，为什么要躲窝里而不是躲我怀里？”
亓迹打了卫逸一下，卫逸轻轻笑了笑，继续说：
“不过有几点不好，太自卑了，把我想得太坏了，还有就是——”
卫逸戳了戳亓迹的脸。
“不够依赖我。”卫逸说，“难过了不让我安慰你。”
“我不需要。”亓迹倔强地说，“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是我需要啊，我男朋友难过了却要躲开我自己偷偷哭，还要伤害自己，我会很没安全感，也会很自责的。”
“我才不管你。”亓迹低下头。
“你真的不管我了吗？”卫逸额头抵着亓迹的额头，“你真的不要超级超级喜欢你的男朋友了吗？真的不要没有你就会伤心死的男朋友了吗？真的不要了吗？”
卫逸越往后说语气越软，声音越轻。
亓迹偏过头，闷闷地哼了一声，小声问：
“那个糖，还给吗？”
“我的糖都是你的。”卫逸摸了摸亓迹的头，“我也是你的。”
卫逸剥了颗糖放到亓迹嘴边，亓迹想用手拿，小臂却被卫逸压着，另一条胳膊还没好所以抬不起来。
他干咽了一下，张开嘴叼住那颗晶莹的糖球，但卫逸手指没松劲儿，他有点疑惑地抬眼，卫逸的表情突然慌乱起来，飞快把糖推进去，中途还戳到了他的舌尖。
“你困了吗？”卫逸突然问。
“咳咳……啊？”亓迹给自己顺着气，他刚差点把糖直接吞下去。
“额……我有点困，该去洗澡了，你先还是我先？要不我先吧，算了你先去。”
卫逸说着转身进了卫生间，没过一会儿又出来。
“哦对，我忘了你先洗。”
卫逸把亓迹推进去，他刚刚想逗逗亓迹，所以一直捏着糖不放，没想到亓迹叼着糖看他的样子这么……
卫逸不知道怎么形容。
说好看可爱太单调，性感这类词也不合适，亓迹的眼神过于干净，好像只是在问他为什么不捏着糖不给他吃。
但这副模样确实引起了他的某种冲动。
“你怎么了？”亓迹问。
“我没事，没事！”卫逸说，“就是有点困了。”
“你要是困你先洗吧，我还不是很困。”亓迹说，“我伤还没好，洗得慢。”
亓迹刚出院卫逸就提出帮亓迹洗澡，但亓迹死活不愿意卫逸只能作罢，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卫逸想。
他这几天最多抱抱亓迹，连亲都不敢亲，更何况现在他起反应了。
要是亓迹看到，讨厌他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你先洗吧！我……我突然想到我有几道题没写完。”
“可我没拿衣服。”
“洗完了你叫我，我给你拿。”
“……哦。”
一阵水声过后。
“卫逸，帮我拿一下衣服。”亓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啊，好。”卫逸拿着衣服，视线落在亓迹伸出来的那只修长，还挂着水珠的手。
他把衣服搭亓迹手上，快速抓了一把亓迹小臂上的肉，然后转身躺到床上翻滚了几下。
亓迹看着自己小臂上红印，听见外面劈里空隆一阵响，走出浴室的时候都有点迟疑了。
“你……还好吗？”
“啊，我很好啊。”卫逸非常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哦。”
这家伙终于被数理化逼疯了？
卫逸关上浴室门的时候才放松下来。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有点难受地扯了扯裤腰，抬头无意间瞟到了亓迹挂在一旁的内裤。
这没什么问题，他洗完内裤后也会挂在这个杆子上晾干，但……
哗啦啦……
卫逸红着脸揉搓着手里的布料，然后拧干，展平，重新挂在杆子上。
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卫逸在心里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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