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过来吃点水饺吧。今天除夕呢。”
正站在窗户前的方默听到身后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他走过去帮方素琴摆饭菜，两盒水饺，四盒菜，全都是他在附近餐厅买过来的。方素琴心疼钱，本来让方默在医院食堂随便买点，方默硬是要跑出去买。
此刻外面烟花鞭炮不断，母子两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上的春晚节目，平日沉闷的病房难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吃完饭后，方素琴精神很好的和同病房的大姐聊着天，方默坐在一旁给她削水果。
“还是你有福气，生了这么好的儿子，长得俊，人也孝顺。谈女朋友了吗？”
方默削水果的小刀一顿。
“没有呢。”方素琴强颜欢笑，“快了。”
“年纪可不小了，得抓点紧。”
“是。”说着不着痕迹的看了方默一眼。
方默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不发一言。
自从八年前他是同性恋的事曝光后，母子两都很有默契的跳过这件事不提，可能是年龄到了，近几年他妈突然让人给他介绍一些女生见面。方默能推就推，推不过的就去见一面走个过场。
眼看相了这么多亲没有一个成的，方素琴开始自责起来，认为都是自己生病欠了不少债，拖方默后腿。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找女朋友的事。
最近方默换了老板，涨了不少工资，方素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等病房安静下来，她忽然开口问道，“你最近换的这个老板怎么样？”
“挺好的。”
“嗯，我看着也不错。工资涨了，假也比以前多了。”她话锋一转，“你那个姑妈，她同事的闺女也在a市，做会计的，长得很漂亮，我看那姑娘的照片也别有福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你老板请个假去见见？”
方默一猜就是要说这事，“这段时间请的太多了，怕是不好请。”
方素琴有些不高兴了，“就请半天，也不行？”
以前方默找借口推脱的时候，她也不硬逼。自从癌症复发后，他妈就开始强硬起来，方默不敢惹她生气，说，“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你不知道又有什么借口？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方素琴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万一我这病治不好，就这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连个家都没有，让我怎么放心？”
方默立刻慌了，拿纸给他妈擦泪，“妈，别说这种话，过年哭多不吉利。”
方素琴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道，“那你就去见见，万一喜欢人家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方默颇有些无奈，“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这会病房里其他人已经睡了，方素琴只好作罢，也关上灯躺下来。等彻底睡着，方默走到窗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远处仍放着一簇簇烟火，外面的喧嚣却远没有结束，站在窗边能很听到大街上嗡嗡的吵闹声，然而自己周遭是如此安静，仿佛这边和那边是两个世界。
在这万籁寂静的夜里，他突然很想程千忆。不知道程千忆那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
他掏出手机，想给程千忆打电话，但只听他声音的话好像远远不够缓解自己的思念。
明明早上才分开，现在竟然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已经十一点多了，也不知道程千忆睡了没有。方默看着病床上已经熟睡的母亲，如果现在就出发去程千忆家里，天亮前肯定能回来。
思及此，他转身拿着手机出了门。
直至跑到街上，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忽然疯狂起来。
他就这么过去了，万一程千忆问起来，自己怎么解释呢？万一程千忆已经睡了，或是不在家呢？
如果他睡了或是不在家，自己就走，如果在家，就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方默降下车窗，街边树上挂着的彩灯和高楼上的跨年大屏飞速闪过，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到。方默忍不住催促师傅快一些。
“这么急，去约会吗？”
方默脸一红，“不是....”
司机笑了笑， “现在跨年夜，到处都堵车，咱们已经够快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行驶到跨江大桥，像是在为零点的新年夜预热，烟花再次在夜幕绽放，照的江面都微微发亮。
方默归心似箭，好不容易过了大桥，在离程千忆家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车被彻底堵住了。四周响着此起彼伏的车鸣声，场面混乱至极，饶是有交警指挥，依旧堵得走不动道。
方默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他立马结账下车，拼命朝程千忆的住所跑去，路过的行人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街道两侧高楼上悬挂着发亮的led灯，方默在其间奔跑穿行，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头顶的烟花轰然炸开，一声比一声响亮，几乎掩盖住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声。
他一口气跑到了程千忆的小区，令他失望的是，程千忆家里没亮灯。
方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本来说程千忆不在家就离开，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就这么走掉。眼看就要十二点了，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抱希望的敲了敲门。
到底在不在家呢？
门很快打开了。
程千忆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仔细一听发现真的有人在敲门。在看到来人以及他微微发红的脸颊后，程千忆面露惊讶，“你......”
方默脸庞还和平日一样腼腆，但眼睛却出奇的亮，他打断程千忆的话，飞速道，“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街上传来一声巨大的欢呼，隔了这么远都传了过来。零点的钟声一到，数不清的烟花同时升空绽放，夜幕顿时沸腾起来。
看着愣住的程千忆，方默原本还忐忑他会不会没听见，结果程千忆笑了，“嗯，新年快乐。”
两人进屋后，大眼瞪小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程千忆率先出声道，“不是要陪你妈妈吗？”
“她睡着了。”由于在外面跑了很久，方默的脸还有些泛红，“想对你说新年快乐，就过来了。”
程千忆一愣，耳根迅速红了。他别过脸，生怕让方默看见自己控制不住的欣喜。
方默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吃饭了吗？”
程千忆小声道， “这个点谁还不吃饭。”
方默一听就知道自己犯蠢了，还好程千忆没在意，说，“吃的你做的饺子。”
“我也吃了饺子。”
“哦。你一会......就要走了吗？”
“嗯。”
“等天亮再回去吧，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你休息就可以。”
“我送你。”程千忆坚持道。
方默也不再推脱，“好.....”
两人一夜没睡，就坐在客厅聊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程千忆开车送方默回了医院。下车的时候，程千忆问，“今晚还回来吗？”
方默本来想说不确定，但看到他略带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回。”
“我晚上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吧。万一被狗仔拍到不好。”
“那好吧。”
方默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医院，在程千忆的车离开时，他忍不住回过头目送。
明明身处寒冷的冬天，他的心却犹如春天一样温暖，好像连迎面吹来的风也不觉得冷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他妈已经醒了。
“你出去了吗？”
方默不禁一阵心虚，“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好在他妈并没放在心上，“昨晚的炮声太响了，我也没怎么睡好。”
“我去买早饭吧。”
“好。”
吃早饭的时候，方默忍不住掏出程千忆给程千忆拍了张照片，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虽然不在一起，但两人几乎一整天都在和对方聊天。方素琴见他时刻捧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样子，敏锐的问，“你谈恋爱了？”
方默慌张的抬起头，“没有。”
“那你在和谁聊天？”
“老板。”
“哦这样啊。”方素琴听上去很失望，“昨天说的那个女孩子，你考虑好没有？要不要去见见？”
方默敷衍了一句没时间，随后找借口躲出去。
他白天待在医院，晚上就回程千忆家，天亮前再偷偷回来。其实回去也和程千忆待不了多久，说几句话两人就各回各房间睡觉了，但只要想到程千忆在等他回来，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宁肯这样来回跑，也不想让程千忆失望。
几天后，护工王姐回来了。她回来，方默就不用天天在医院待着，自然也可以躲避他妈催促相亲的唠叨。
但他妈这次态度非常强硬，兴许是被方默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惹怒了，竟然以吃药为由威胁方默，不去和女方见面，就不吃药。
眼看母子两气氛闹得这么僵，王姐在一旁劝道，“小方啊，你就听你妈的去见见吧。和姑娘见个面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二十多也到年纪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生两个了。你妈现在是个病人，千万不要惹她生气。这不吃药可不是闹着玩的。”
方默紧绷无奈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其实以前他也被逼着相了几次亲，只不过这次抗拒的反应尤为强烈。现在他妈拿自己的身体威逼，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败下阵来。只是见个面而已，又不做其他的，应该没事的吧....
挣扎一番后，方默最终妥协道，“好，我去。”
从医院离开后，方默去了约定见面的商场。相亲的对象是个小巧很有气质的女孩子，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五官极为耐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文静的书卷气，是很能引起男人保护的那种类型。
两人按照流程吃了饭，喝了咖啡。交谈中方默发现这女生性格也很好，非常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面对这样的女生，方默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过来相亲的真实原因，感觉不礼貌，说不定还会伤害到对方。直到分开前，方默都没勇气开口。
回家的路上，他想，或许人家看不上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后续，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满身疲惫的回到家，客厅一片漆黑。方默以为程千忆已经睡了，正准备收拾一下也去休息，灯突然毫无征兆的亮了。
程千忆就站在开关旁，有些不高兴的看着他。
方默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吗？”
“怎么回来这么晚？”
方默莫名心虚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让程千忆知道他去相亲的事。
“在医院陪我妈聊了会天。”
程千忆忽然嗅了嗅鼻子，一股女士香水的味道钻入鼻尖，他皱起眉头，“你身上什么味道？”
方默以为是沾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很奇怪吗？不好意思，我没有闻到，我现在就去洗澡。”说完，匆匆忙忙进了浴室。
程千忆站在原地，看着方默慌张遮掩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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