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公寓里昏黄的光线和那个人沉甸甸的视线。傅予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双腿软得不像话，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的、他尚未能命名的情绪。
相册里那些连他自己都遗忘的瞬间，岑骁承认错误时笨拙的坦诚，还有那句沉甸甸的“多久都可以”……像无数碎片，在他脑海里冲撞、重组。那个他恨了三年、怕了几个月的“疯子”形象，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崩塌，露出底下那个同样会无措、会后悔、会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表达喜欢的、真实而脆弱的人。
他需要时间。这句话不是推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接下来的日子，傅予陷入了一种更深的静默。他依旧上课、吃饭、去图书馆，但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周齐几次试图插科打诨，都被他心不在焉地应付过去。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重新审视过去三年与岑骁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辩论赛后台，他因为输掉比赛而情绪低落，独自坐在角落里，是一瓶冰凉的矿泉水被默默放在他手边，他抬头时只看到一个迅速离开的、挺直的背影。
篮球训练后，他累得瘫在长椅上，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带着清冽气息的外套。
甚至在一次他重感冒发烧，迷迷糊糊躺在宿舍时，隐约感觉到有人探过他额头的温度，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些曾经被忽略、或者被归咎于巧合的细微之处，此刻都拥有了新的、令人心惊的注解。
而岑骁，也严格恪守着他的承诺，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只是，傅予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翻看手机，尽管那个号码从未响起；会在经过物理系教学楼时，脚步微微放缓；会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咀嚼那个雨夜和公寓昏黄灯光下的一切。
时间在这种胶着的平静中悄然流逝。初夏的梧桐开始飘絮，阳光变得炽烈。
一个月后的傍晚，傅予在图书馆查资料，准备一篇课程论文。他沉浸在文献的海洋里，直到闭馆铃声响起，才惊觉时间已晚。
他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夜色浓郁，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一段路灯坏掉、相对昏暗的林荫道时，身后传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哟，哥们儿，一个人啊？”
“借点钱花花呗？”
傅予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三个穿着花哨、叼着烟的社会青年堵住了他的去路，眼神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打量。
“我没钱。”傅予冷静地回答，脚步向后挪，寻找着脱身的空隙。
“没钱？手机也行啊！”其中一个黄毛伸手就来抓他的书包。
傅予猛地向后一退，避开了他的手，心脏跳得飞快。他知道硬拼不过，只能想办法呼救或者逃跑。
就在他准备大声呼喊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树影里闪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秒，那个伸手的黄毛就发出一声痛呼，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住，反向一拧，整个人都被那股巨大的力道带得跪倒在地。
另外两个混混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已经松开黄毛，迅捷如猎豹般贴近，手肘精准地撞在另一人的腹部，同时长腿一扫，将第三个人绊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干净利落，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傅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是岑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站在那里，脚下是三个哀嚎打滚的混混，神情依旧是惯常的冷淡，但那双看向傅予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戾气和……担忧。
“滚。”岑骁对着地上那三人，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威慑力。
那三人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撂下。
林荫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傅予还处在震惊中，看着几步之外的岑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岑骁朝他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在距离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无恙后，眼神才稍微缓和。
“没事吧？”他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傅予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干：“没……没事。你怎么……”
“路过。”岑骁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视线扫过他有些凌乱的衣领，“以后别走这么暗的路。”
傅予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却翻江倒海。路过？这么偏僻的小路？在他刚好被混混拦住的时候？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他看着岑骁，看着他即使在夜色中也清晰冷峻的眉眼，看着他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是不是……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跟着他？保护他？
这个认知让傅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岑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一直在，是不是？”
岑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默认。
原来，他所谓的“消失”，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他依旧在看着他，守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践行着那句“不会放弃”，也遵守着“不再逼你”的承诺。
傅予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偏执的、笨拙的、却又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守护着他的“疯子”。那些积压的愤怒、恐惧、茫然，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爆发，而是无声的消融。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一步的距离。
夜晚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动两人的衣角。
他抬起头，迎上岑骁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的目光，很轻，但很清晰地开口：
“岑骁，我们……试试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岑骁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绝无可能的话语。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近乎空白的怔忪，随即，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难以置信、狂喜、以及一种近乎脆弱的小心翼翼，依次在他眼底点亮，最终汇聚成一种灼热到几乎烫伤人的光芒。
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幻梦，声音极轻，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说什么？”
傅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别扭和迟疑也烟消云散。他甚至极浅地弯了一下嘴角，重复道：“我说，我们试试。”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拥入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岑骁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进骨血里。他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促。
傅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的色彩，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而笨拙的喜悦，和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栗。
傅予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夜风吹过，林叶沙沙作响，如同低语。
在那条昏暗的林荫道上，在经历了长达三年的迂回、追逐、恐惧与挣扎后，他们终于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找到了彼此靠近的路径。
不是完美的和解，前方或许依旧有需要磨合的荆棘，但这一刻，拥抱的温度是真实的，心跳的共振是真实的。
对于傅予和岑骁而言，这就足够了。
宝宝们快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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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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