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栓玻璃上的那串数字,像一道灼热的烙印,刻在了傅予的视网膜上。一连几天,无论他是在课堂上走神,在食堂里咀嚼,还是在深夜盯着宿舍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那串数字和其下的日期都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惊。
岑骁没有再出现。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在任何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偶遇”。他像是彻底从傅予的世界里抽离,只留下一个地址,一个密码,和一个悬而未决的、沉重的选择。
傅予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他把自己埋进题海,参加社团活动,和周齐他们打游戏到深夜。但每当喧嚣退去,独自一人时,那种被悬在半空、无所依凭的焦躁感便会卷土重来,比之前被步步紧逼时更加磨人。
他在意。他无法否认。
在意岑骁那句“喜欢”背后的真假,在意他和林薇说话时那熟稔的姿态,更在意那个雨夜里,抱着他时那平稳心跳下,是否藏着一丝他未曾读懂的真实。
那个疯子,把他所有阴暗的、偏执的念头摊开在他面前,又在他几乎要被压垮时,抽身而退,留下一个看似自由的选项,却用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让他无法真正逃离。
周五晚上,宿舍里只剩下傅予一个人。周齐和另外两个室友都出去联谊了,喧嚣的人声远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
傅予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数学物理方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一遍,又一遍,勾勒出的,依旧是那串该死的数字。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烦躁地踱步。从门口到窗边,五步,转身,再从窗边到门口,五步。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困兽。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在尖叫:别去!那是陷阱!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跟踪狂!偏执狂!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操控你!去了你就完了!
另一个声音却在微弱地反驳:可是……他说“不会逼你”。他把密码都告诉你了。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那三年,不仅仅是“针对”呢?
他想起辩论赛后岑骁看似冷漠实则耳根微红地收拾东西;想起篮球场上那记盖帽后,对方下意识伸出的、又迅速收回的手;想起旧书店里,他靠近时,那双深邃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近乎紧张的情绪……
这些被他忽略、或者被强行解读为“挑衅”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路灯晕开的一小圈暖黄光晕,几个晚归的学生说笑着走过,身影被拉长,又缩短。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地址,那个密码,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肉里。不拔出来,只会持续地发炎、溃烂,永远无法真正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胸腔里却空落落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茫然。
他转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甚至没换下拖鞋,径直冲出了宿舍门。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上。他走得很快,几乎是跑了起来,拖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校园小径上显得格外突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自投罗网的、混杂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按照记忆中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个离学校不远的高档小区。门禁森严,他站在镂空的铁艺大门外,看着里面一栋栋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楼宇,脚步再次迟疑了。
进去吗?
真的……要进去吗?
他抬头,望向顶层那扇没有亮灯的窗户。岑骁不在家?还是已经睡了?
犹豫只在片刻。来都来了。
他走到门禁系统前,手指悬在数字按键上方,微微颤抖。他闭上眼,回忆着消防栓玻璃上的那串日期。图书馆,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
指尖落下,按下一串数字。
“嘀——”
清脆的电子音响起,绿灯亮起,铁艺大门应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傅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小区里绿化很好,路灯掩映在树木之间,光线幽暗。他按照楼号指示,找到了岑骁所在的那一栋,乘坐电梯,直达顶层。
站在那扇深灰色的防盗门前,傅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抬起手,指尖冰凉,悬在密码锁上方。
密码……是那天的日期。
他再次输入。动作很慢,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嘀——咔哒。”
门锁应声而开。
傅予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
门,开了。
里面没有光,一片黑暗。像一张沉默的、等待他自投罗网的巨口。
他该进去吗?
里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又一次的戏弄?是更深的陷阱?还是……那个剥去了所有伪装后,真实的、他从未认识过的岑骁?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傅予咬了咬牙,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室内简洁冷硬的轮廓。
公寓里很安静,空无一人。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一步步走了进去。客厅和他上次来时一样,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这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就在这时,主卧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傅予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主卧的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来。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越是靠近,心跳得越快。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终于,他停在了卧室门口。透过那条门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岑骁坐在靠窗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他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相册?
傅予的视线凝固了。
他看到了相册里摊开的照片。不是别的,正是他。
有他大一刚入学时,穿着军训服,晒得黝黑,对着镜头傻笑的样子;有他在辩论赛上,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紧张得攥紧拳头的抓拍;有他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瞬间;甚至还有他在图书馆趴在桌子上睡觉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侧影……
一张张,一页页,记录着他自己都已经模糊的、大学三年的点滴。
而岑骁,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地上,低着头,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照片。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落寞,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傅予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无声的一幕击得粉碎。
原来,那本日记不是全部。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针对”和“找麻烦”背后,藏着的,是这样漫长而沉默的注视。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窥见了主人最隐秘的珍宝。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地上的岑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顿,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傅予时,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慌乱,无措,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种种情绪飞快地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绝望般期盼的沉寂。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凝固,时间停滞。
傅予看着岑骁,看着这个他恨过、怕过、也茫然过的“疯子”,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看着他手里那本记录着自己三年光阴的相册……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极轻、极缓地,向前迈了一步。
踏入了那片,属于岑骁的、真实而滚烫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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