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最终还是被岑骁拿走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傅予微微颔首,便拿着书转身走向了借阅台,留下傅予一个人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几乎相触的、微凉的错觉。
“用你能接受的方式,重新认识我。”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扰得傅予不得安宁。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地观察岑骁,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方式。
在几百人的公共课上,他能精准地捕捉到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在嘈杂的食堂,他的视线会不受控制地掠过物理系常坐的那片区域;甚至在夜晚空旷的操场,他跑着步,目光也会下意识地扫过看台,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安静的身影。
岑骁确实“消失”了,不再有刻意的靠近,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注视。他出现在傅予的视野里,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同校生。偶尔,他们的目光会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岑骁的眼神平静,不再有之前的偏执和狂热,只是很浅地看他一眼,便自然地移开,仿佛他们之间那惊心动魄的过往从未发生。
这种“正常”,反而让傅予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他像是一个被吊在半空的人,脚下的绳索看似稳固,却不知道何时会断裂,或者,会不会□□脆地松开。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傅予被周齐拉着去听一个关于天体物理的讲座,据说是请来了业内大牛。讲座在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举行,座无虚席。傅予和周齐去得晚,只能在后排找到两个位置。
讲座开始后,傅予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台下扫过,然后,猛地顿住。
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他看到了岑骁。他坐在那里,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他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傅予认得,是物理系的系花,林薇。她微微侧头,似乎在跟岑骁低声说着什么,岑骁偏头听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也低声回了一句。
两人靠得很近,姿态熟稔。
傅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弥漫到四肢百骸。他猛地转回头,盯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教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原来,他也会这样和别人正常地交流,也会对别人露出那种……算是温和的神情?
那自己算什么?那个被他用那种极端方式“喜欢”了三年,现在又被晾在一边,不上不下的特殊存在?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被忽视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发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喂,傅予,你怎么了?”周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用手肘碰了碰他,“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傅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没等周齐回应,站起身,弯着腰,近乎狼狈地从后门溜出了讲座现场。
走廊里空无一人,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大口呼吸着。
为什么要在意?
他不是一直希望岑骁离他远点吗?
现在岑骁如他所愿了,他为什么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那个雨夜,岑骁抱着他时平稳的心跳,给他递药时笨拙的紧张,还有那句低沉的“我喜欢你”……难道都是假的?都是他一时兴起的戏码?
“跑出来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
傅予身体一僵,猛地转过身。
岑骁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走廊的光线昏暗,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跟你没关系。”傅予别开脸,声音冷硬,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赌气成分。
岑骁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讲座很无聊?”
“是啊,无聊透了。”傅予几乎是抢白道,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比不上看你和系花讨论问题有意思。”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里的酸意,连他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空气瞬间凝滞。
傅予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几秒钟令人难堪的沉默后,他听到岑骁极轻地笑了一声。不是嘲讽,也不是得意,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点愉悦的叹息。
傅予惊愕地转过头。
他看到岑骁朝他走了过来,步伐不疾不徐,直到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傅予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和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你在意?”岑骁低头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
傅予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耳根发烫。他想否认,想反驳,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岑骁,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却无力反抗的猫。
岑骁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暗了暗,然后缓缓抬起手。
傅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但岑骁的手并没有碰他,只是伸向他身后墙壁上的消防栓玻璃。他的指尖在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上轻轻划过,写下了一个数字。
“这是我在学校附近那间公寓的地址。”岑骁收回手,看着傅予,眼神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郑重,“门锁密码,是你在图书馆捡到我日记本那天的日期。”
傅予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岑骁,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坦诚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把他的巢穴,他的秘密,他所有不堪的、偏执的起点,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傅予,”岑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傅予的心上,“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跟着你。”
“但我就在这里。”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好奇,”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你自己来。”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深深地看了傅予一眼,转身,沿着空旷的走廊,一步步走远。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
傅予僵硬地靠在墙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消防栓玻璃上那串清晰的数字,和下面那一行代表着某个隐秘开端的日期。
阳光、灰尘、冰冷的墙壁、玻璃上的字迹、还有那个人离开时决绝又带着期盼的背影……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憎恶、恐惧、茫然、好奇……以及那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悸动,在这一刻,彻底搅和在了一起,翻江倒海。
他该怎么办?
是继续躲在自己的壳里,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还是……走向那个地址,去揭开那个疯子小心翼翼掩藏了三年,又亲手为他敞开的、真实的內里?
走廊尽头的窗户,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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