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白收回思绪，踏上笃行楼的长廊，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这里的走廊张贴的不是色彩斑斓的活动广告，而是各大高校的简介和醒目的倒计时牌子。
即使是下课时间，大家也都不敢大声叫唤，零星几个学长学姐趴在走廊上面放空，江岫白偶尔望进教室里面，大多学生都还在埋头做题。时不时有抱着厚厚一沓卷子的学长学姐匆匆走过，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毕业班的专注与疲惫。
每向前走一步，江岫白的心跳就加快一分。他既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又害怕真的遇上时自己会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只能紧紧地攥着书包带子，假装镇定地打量着墙上的宣传栏，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扫描着经过的每一个身影。
就在江岫白快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时，心脏猛地一缩——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从办公室走出来。
是顾承宴。
他似乎刚问完问题，手里还拿着本练习册，正垂着眼，微微侧脸和落后他两步的同学说着什么。洒到走廊的阳光恰好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和舒展的肩线。
江岫白呼吸一滞，大脑瞬间空白，顾承宴整个人像是被阳光笼罩，连发梢都跳跃着细碎的光晕，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这失神的刹那，顾承宴似乎若有所觉，话音微微一顿，侧脸将转未转，眼睫已经有了抬起的趋势。
江岫白心头一慌，脚步僵在原地，大脑在发出尖锐警报。电光火石之间，他做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无比蹩脚的决定——假装系鞋带。
他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滚烫的脸都埋进膝盖里。他能感觉到顾承宴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有实质，让江岫白耳尖发烫。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江岫白像只鸵鸟，以为藏起了脸，就藏住了所有兵荒马乱的秘密。
顾承宴和同学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从江岫白身旁走过时，江岫白鼻尖似乎闻到了那股淡淡的乌龙茶香。
交谈声渐渐远去，江岫白僵着身子，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像打了一场无声的硬仗。
江岫白慢慢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他有些眷恋地看着顾承宴离开的方向，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也没有。
江岫白眼里浮起很淡的疑惑，挠了挠头，有些怀疑刚刚那股淡淡乌龙茶香只是他的错觉。
他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心情，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高三办公室的门。
顾承宴和李泽柏下午因为一道题差点吵起来，最后以老师宣判两个人都做错而结束。走出办公室时，顾承宴还在和李泽柏复盘，漫不经心地抬眼，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那朵……很漂亮的茉莉花。
好巧。
顾承宴心里闪过一丝讶异，虽然高三的笃行楼，在某种程度上对于高一高二的学生来说，算得上是一种“禁区”。但高一的学生出现在高三楼层，似乎也不足为奇，多半是找团支部讨论入团事宜，来找朋友的也不在少数。
顾承宴不由得朝江岫白多看了几眼，很难想象江岫白有高三的朋友，但是看他走的这个方向，似乎是来找老师更加准确些。
顾承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不过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几乎是在顾承宴视线投过去的那一刻，对方刚好蹲下身系鞋带。
顾承宴挑了挑眉，有些遗憾。垂眼看着那个乌黑的发顶，再次产生了上手去揉一揉的想法。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与李泽柏复盘那个被两人遗漏的条件，表情依旧淡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江岫白的那一刻，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像是走在平淡的路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只有自己留意到的小风景。他随着李泽柏的步伐自然地向前走去，在经过那个埋头系鞋带的身影时，他刻意将目光投向远方，没有再给予多余的注视。
顾承宴不想惊扰这份“巧合”带来的微妙趣味。
只是在经过走廊转角，彻底脱离对方视线后，顾承宴才放任自己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指尖在习题册上轻轻敲了敲，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就连李泽柏反驳他的观点，顾承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淡淡应了句随便你，目光再次飘向拐角处。
高三的办公室比高一年级的要更大写，但由于地上墙边放满了卷子和习题，倒显得更加拥挤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味，李芳老师正低头批改作业，见他进来，便笑着放下手中的红笔。
“李老师，您找我。”江岫白规规矩矩地站定，手指不自觉地揪紧自己的衣角。
“岫白来了，坐。”李老师伸手拉过旁边的椅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是为开学时提过的助学金的事，本来想直接让你们班主任领完交给你就好，但是还想找你聊聊，所以我就帮你领过来了。”
这张薄薄的纸张，承载了善意与关怀，仿佛有千斤重，江岫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膝盖上悄悄握紧，还是没有接过，抬起头，眼神诚恳又坚定：“李老师，非常感谢您还记得这件事，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说道：“这份助学金，我已经不需要啦，请您把它留给其他更需要这笔钱的同学吧。”
李老师有些意外，她了解江岫白跟着奶奶生活的情况，关切地问：“岫白，跟老师说实话，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觉得申请流程麻烦？”
“不是的，老师。”江岫白连忙摇头，心头涌起来一股暖流，也夹杂着些许难以言明的酸涩，“我现在……经济上还可以。我爸爸，”他提到这个称呼时，语气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他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足够我用了。”
他没有提及父亲是在奶奶去世后才重新出现，也没有说那笔生活费多少带着点补偿的意味。他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他不再是完全需要依靠救助的孩子了。
他现在有爸爸了。
“奶奶以前总说，求神拜佛都不如靠己，”江岫白的语气低沉了些许，带着对奶奶的深切怀念，“她总希望我能自立起来，而且……”
他看向李老师，眼神诚恳，“我相信现在一定有比我需要这笔钱的同学，他们或许正面临着我和奶奶当年一样的处境。把这个机会留给他们，更有意义。”
李老师看着他年前却已显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懂事和通透，心中感慨万千。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坚持，只是轻轻将表格收了起来，温和地说：“好，老师尊重你的决定。你奶奶……把你养的很好。”
“嗯，奶奶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江岫白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眼里有点湿润。
李老师笑了笑，没有再提江岫白的奶奶，她给江岫白倒了杯水：“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在学校还适应吗？”
江岫白接过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短暂地慰藉了他提起奶奶时的酸涩，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嗯嗯，学校很大，同学很好相处，食堂也很好吃。”想了想，又不太好意思地补充，“我还认识了好几个新朋友。”
其实江岫白是一个很喜欢分享的孩子，那些细碎的日常——窗外飞来的小鸟，食堂阿姨多打的一勺菜，课堂上一次无伤大雅的哄笑。这些事情之前放学回家都会叽叽喳喳地说给奶奶听，但奶奶不在了之后，他好像同时失去了分享的**和对象，那些鲜活的瞬间最终都默默沉淀在心里，无人诉说。
此刻李老师很感兴趣的样子，眼神温和，让他有一种被倾听的错觉：“那很好呀，你也不要老是埋头学习，可以和朋友参加几个社团。平时没事呀，也多约着朋友出去玩。”
“嗯嗯！”江岫白点了点头，心里那扇紧闭的门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他几乎要鼓起勇气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其实我……”的开头。
“老师，抱歉打扰一下！”一个有些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江岫白未说出口的话。一个带着细框眼镜、抱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语文专项的男生站在那里，眉头微蹙：“关于上次您讲的《红楼梦》诗词隐喻专题，我还有好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李老师朝男生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略带歉意地看着江岫白。高三的节奏就是这样，争分夺秒，问题一个接一个。
江岫白立刻识趣地站起身，那悄悄松动的心门又悄无声息地重新闭紧。“李老师您先忙，我先回去了。”他礼貌地微微鞠躬，侧身与那位沉浸在高深文学分析中的学长擦肩而过。
轻轻带上门，办公室里关于《红楼梦》的讨论声被隔绝，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他有些失序的心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