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空无一人，西斜的阳光将窗格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安静，空气里浮着微小的灰尘。
江岫白的脚步在原地黏了几秒。走左边楼梯就可以直接沿着栖霞道出校门，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初见黄意，是条便捷的路线。右边还要绕过一个乘风场，可，右边，走廊的尽头，是刚才惊鸿一瞥中，顾承宴消失的方向。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选择，江岫白转向了右边，脚步放得极轻，怕踏碎了某种残留于此的、无形的印记。
走廊很静，只听得见教室里学生偶尔翻书和走廊风吹过法国梧桐的沙沙声，几片早黄的叶子随风飘进走廊，像他此刻不敢言明的心事。
他刚刚就在这里走过。
这个认知让江岫白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注意到脚下这块地砖边缘略有磨损，顾承宴每天经过时，是不是也会踏上这一块地砖。掠过墙上的光荣榜，目光突然顿住——顾承宴的名字赫然在红榜首位，那张证件照上的他眉眼清俊，一如那日江岫白在分化前闻到那丝若有若无的乌龙茶香时的惊鸿一瞥。
江岫白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处可能留下顾承宴痕迹的角落，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行走在一条由想象铺就的圣途上.一种巨大的、酸涩的柔软毫无预兆地漫上心脏，淹没了他所有感官。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被缩短到几十分钟的时差，却又在现实中遥远地如同隔着银河。对于顾承宴而言，自己只是一个与其他同学别无二致的学弟吧？而他，却已经把这数次短暂的相遇，像珍藏琥珀一样，妥帖地埋藏在心里。
可是，这算什么呢？江岫白在心里问自己。
这“偷偷摸摸”的、沿着别人足迹前行的心情，这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这份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萌芽的情愫，还美来得及感受到甜蜜，便先尝到了因其渺茫和无望而带来的苦涩。
江岫白停住脚步，望着走廊斜斜洒进走廊尽头拐角的阳光，外面是广阔的天空和自由的风。那是顾承宴的世界，是一个高三学长即将奔赴远大前程的世界。而他自己，像是一个迷路般闯入此地、连心事都无法对人言说的高一新生。
江岫白缓缓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敛起。再次抬起头时神色已恢复正常。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书包带子。
管他呢。
喜欢又不需要让他知道，也不需要有结果，喜欢他这个过程是美好的，就足够了
时间在笔尖屿书页的摩擦间悄然流逝，窗外的梧桐叶从边缘泛黄到全然金黄，最后在某个清晨的冷雨中扑籁籁落满一地。秋意渐深，早晚的风里已带上明显的凉意，拂过皮肤时，会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岫白地校服厚度悄然增加，内搭也从短袖校服换成了针织背心。空气里，泛着教学楼下隐约传来的桂花甜香，与他自身那缕愈发清幽的茉莉气息悄然融合。
深秋的午后，阳光变得稀薄而金贵，斜斜地透过教室窗户，在弥漫着粉笔灰的教室里切割出了几道慵懒的光柱。
江岫白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蹙眉，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思绪却像窗外被秋风卷起的落叶，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那股清冽的乌龙茶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是那天走廊偶遇后，残留在他记忆里的幻象。
“同学们，注意一下。”班主任姜敏的声音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自习课的宁静。她手里拿着一叠彩色的报名表，脸上带着惯常的、鼓励式的微笑，“下下周，就是我们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校运会了。这是展现班级凝聚力的大好机会，希望大家积极报名，参与第一，比赛第二。”
彩色的纸张从前排窸窸窣窣地传下来，像一片片预示着“麻烦”将至的落叶，精准的飘落到江岫白他们这一组。
田恬第一个放下笔转过身，“哎呀，校运会……”她小声嘟喃，接过报名表，肩膀垮了下来，“又要到我的受难日了。”
坐她前面的林涛闻言立刻凑过脑袋，大大咧咧地一把将报名表“抢”了过去，粗声粗气地念道：“让我看看高中的校运会有什么‘酷刑’！一百米？啧，太短，显不出我的持久力。跳高？万一卡杆子上了多丢人……”
同桌谢淮瑾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微微抬眼，淡淡瞥了一眼报名表，便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本精装的小说上，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这种集体性的体力消耗活动，与我无缘了。你们讨论，结果跟我说就行。”
“喂喂喂，谢少爷，别这么不合群嘛！”林涛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谢淮瑾的桌子挤眉弄眼，“你看，这上面还有‘趣味投掷’，‘两人三足’呢！不需要太多体力，靠的是脑子！”林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我很有脑子”的自信。
田恬立马无情拆穿：“得了吧林涛，上次体育课玩两人三足，你差点把我鞋踩掉，还带着我和江江一起摔进了沙坑里！”
谢淮瑾忍俊不禁，显然也是想起了上次那个滑稽的场面。江岫白默默竖起书本，很明显抗拒再次跟林涛玩两人三足。
田恬还不放过林涛，一把抢过报名表：“靠的是脑子，你的‘脑子’都用在怎么摔得更帅上了吗？”
林涛噎了一下，梗着脖子反驳：“那、那是意外！是沙坑先动的手！”
“是～沙～坑～先～动～的～手～”田恬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
江岫白看着他们俩的拌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暂时将脑海里那个带有乌龙茶香的身影搁置一旁。
“那我们总不能一项都不报吧？”田恬愁眉苦脸地指着报名表，“姜老师说了，要积极参与。要不……我们报个接力赛？4×100米？”她话音刚落，自己就打了个寒颤。
四人面面相觑，空气突然安静。
上次体育体测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江岫白跑完面色煞白半天没缓过来，林涛在及格线疯狂试探，还有费劲跑完结果需要补考的田恬了。更别提谢淮瑾这个“身娇体弱”的少爷了，即使拿着免体证明在太阳下面坐了一节课也差点晕倒。
四个人凑不齐一个漂亮的体育成绩。
“接力赛……”林涛摸着下巴，一脸深沉，“我怕我接棒的时候太激动，直接把棒扔到隔壁跑道去。”
“其实……我担心的是，”谢淮瑾歪了歪头，带笑的声音响起，“以我们四个人的平均速度，等其他队伍都冲线庆祝完了，我们还在第二圈上演‘生命的坚持’，会不会太过感人了？”
几个人脑海里瞬间浮现了那副让人无地自容的画面。
田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涛捂住脸肩膀耸动，江岫白也低头闷笑，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让他们四个人去跑接力，简直是给校运会增添笑料。
“算了哈，我可不想以这种形式出名。”江岫白笑着拍了拍谢淮瑾的肩膀，谢淮瑾笑着合上书，伸手拿过了田恬手中的报名表放在了桌子上，几个人围着报名表研究起来。
“那怎么办嘛！”田恬哀嚎一声，泄气一样趴在了桌子上，“总不能真的去报三千米吧？那是人类能完成的吗？”
“三千米？”林涛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项目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绕操场七圈半！跑完估计可以直接联系殡仪馆来拉走了！”
江岫白的心却因为听到三千米轻轻一动，高二高三们的项目会更多，训练也会更加系统。顾承宴……他会参加这种挑战耐力的项目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广阔的红色跑道上，顾承宴奔跑起来的样子。
这个念头像一颗细小火星，在他心底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朋友们惨淡的体育现状和欢乐的吐槽氛围浇灭了。他要是真报了，恐怕不是去遥望那个人的身影，而是去给自己和班级丢脸。
不过，说不定那样可能还会给顾承宴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江岫白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悄悄红了耳根。
同一时刻，校园另一端的笃行楼，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种空白报名表的顾承宴，毫无预兆地侧过头，轻轻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大，却引得旁边几个正在热烈讨论的同学转过头来。
“哟，宴子，这才刚入深秋就着凉啦？你这顶级Alpha的体质不行啊？”前桌周凯转过头笑着打趣。
李泽柏闻言抬头，有气无力开口：“得了吧，他会着凉？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我看人有人骂他呢。”
顾承宴揉了揉鼻尖，微微蹙眉。奇怪，鼻端仿佛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幽的花香，像是……茉莉？转瞬即逝，抓不住源头。
他抬眼，淡淡扫了李泽柏一眼：“有人在想我也说不定。”
李泽柏切了一声，嘟囔一声臭屁，又继续有气无力地研究那张报名表了。
顾承宴将那张报名表随手放在桌上，语气平淡：“校运会照例，你们看着报，我补漏。”
“别啊宴子！”李泽柏抓过报名表，指着上面“男子三千米”那栏，苦着脸哀嚎，“你看看这个死亡三千米，他们不好意思找你，都来喊我报，你看我像三千米吗？”
周凯也立马凑上来：“宴子！咱班到现在一个报名的也没有，这可是集体荣誉啊！宴子！顾哥！宴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也推了推眼镜，加入游说行列：“是啊班长，咱也不是体育班，咱班体测就你成绩最好了！老师都在上面写了‘建议有能力的同学积极参与’，”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这‘有能力’的，不就是你了嘛！”
顾承宴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报名表上，无奈的耸耸肩，从李泽柏手里拿过报名表，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行吧，宴子救你们这一回。”
“宴子！义父！请受我一拜！”李泽柏立马双手合十，作势要朝顾承宴作揖，顾承宴淡声说了句走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报名表。
“宴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太仗义了不！赶紧放学放学，我要去拿我的吉他！”李泽柏把笔一丢收拾书包，恨不得整个人埋进书桌里。
周围瞬间欢呼，像终于解决掉了一个难题。
顾承宴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将签好名字的表格递给收拾完书包的李泽柏，目光不经意转向窗外。
秋风拂过树梢，带起一片金黄色的涟漪。不知怎的，刚才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清芬，又隐约萦回记忆深处，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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