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是都被颠错了位,等终于平稳下来,他定睛一看,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血红。
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大红喜袍,头戴红纱,视野红纱随着轿子的颠簸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抬起手去摸自己面具,触感冰冷坚硬,还好,面具还在,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他一低头,心又沉了下去,他的双腕被一缕缕的鬼气缠绕,这鬼气像是活了一般,他越是挣扎,那黑气便如毒蛇一般,绞得越紧,几乎要勒入骨血。
更糟糕的是,他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往日奔涌的灵气,此刻竟然全无!
一个灵力全无的凡人,被纸人抬着通往未知之地,云齐此刻也不知去向......纵然是天衍宗最负盛名的大弟子,此刻也不免感到一丝寒意。
花轿一路往前飘,哀乐开道,漫天纸钱洋洋洒洒,如下了一场黄色的大雪。
云修透过晃动的轿帘,看到道路两旁挤满了影影绰绰的野鬼,它们正在拼命抢那些纸钱,争先恐后地说着“吉利话”。
“诅咒公子姻缘美满,永世不得超生!”
“祝愿二位相看两厌,日日撕皮拆骨!”
“恭贺新禧,早生鬼胎,超度无望呐!”
云修愕然,这鬼界的冥婚习俗还真是……别致。
他不再去看那些喧闹的野鬼,心中暗暗盘算如今境地,该如何脱身。方才一番摩挲,他发现自己袖袋内的宗门传讯烟火尚在,可没有灵力催动,空有烟火,也无法将讯息传到千里之外守候传音台的同门那里。
他正凝神思索如何找回灵力,轿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轿帘被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掀开,透过眼前红纱,他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歪着头探进来,是个两颊涂着圆形胭脂的纸扎女童。
“新娘子下轿啦!”声音如竹片刮过砂纸。
云修不动。
纸扎女童将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新娘子下轿啦!”
云修依然稳坐如山。
“新娘子下轿啦!”
“新娘子下轿啦!”
“新娘子、下轿、啦、”
女童的催促一声接着一声,语调从平板到尖利,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已带上了刺耳的癫狂,脸上的胭脂在惨白的纸上晕开,如同渗血。
这是......生气了?
他这边稳坐花轿,就是不出,那边纸人尖锐刺耳的催促已经连成一片,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见催不动他,那纸扎人竟然挣扎着往轿子里钻!
咔嚓!咔嚓!
竹条扭折的声音传来,它歪扭着僵硬的脖子探入花轿,惨白的纸脸不断逼近,眼看着就要戳到他的红盖头,一股混合着发霉浆糊与陈年灰尘的气息率先拂上面门。
他强忍憋气。
那枯爪刚刚探到红盖头的边缘,只听轿外传来一声冷哼,纸人周身瞬间被幽蓝的火焰包围,哄得一下,便化作一把灰烬,簌簌落在地上。
一阵阴风卷过,将那点灰烬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又一只苍白的手递到他面前,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这是人的手。
“娘子,请下轿吧。”
竟然是要娶亲的鬼新郎!声音清冷干净,年纪应该不大,此刻他不紧不慢地伸着手,显得极有耐心。
云修心中急速做出判断,既然他是被花轿抬进来的,这鬼界的规则便是要一个“新娘子”,无论轿中是男是女。
既然他是“新娘子”,那......
“我双手双腿被绑,如何下轿?”
鬼新郎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一声低笑自盖头外传来:“是我的疏忽。娘子莫怪。”
话音未落,广袖轻拂,云修身上缠绕的鬼气应声而散,瞬间消失。
鬼新郎再次递上来手,这次,云修没再拒绝,直接递上自己的手,立刻被对方紧紧拢入掌心,触感微凉,不容挣脱。
云修下了轿,被鬼新郎一路牵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便无声燃起一朵幽蓝色火焰。
火焰烧过,他只觉得自脚心钻出一股冰流,顺着经脉一路攀岩至头顶,随即头顶、双肩传来三处冰锥刺骨般的寒意。
云修心中大惊,这是黄泉路!他此刻竟在踏黄泉!蓝色火焰是在灭阳火!
据闻黄泉路有九十九步,每走一步,便离阳世远上一分,等走完,周身阳气也将散尽。
思及此,他不由得脚下一顿。
一旁的鬼新郎立刻觉察出异常,问道:“娘子?”
云修此刻顾不得其他,气息不稳道:“我方才被那鬼气缠得紧了,如今腿脚酸软,行走不便......”
那鬼新郎闻声,竟低低笑了起来,冰冷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一按,那触感不似皮肉,更像是冰凉玉石。
“是我疏忽。只是,娘子这般体弱,连几步路也走不得,日后若要孕育鬼胎,承我鬼族血脉,可该如何是好?”
饶是云修素来镇定,听闻如此,身形也不由得一僵,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什么孕育鬼胎!
什么承贵族血脉!
简直是、简直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
鬼新郎广袖一拂,周遭浓稠鬼气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缓缓凝结、变形,竟然化作一颗颗的白森森的头骨,那头骨一颗接着一颗,在他面前铺成一条蜿蜒的骷髅路来。
“娘子,请。”
云修抬脚,踏上第一个骷髅,脚下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
在他踏上的同时,黄泉路上的幽蓝鬼火再次燃烧起来,只不过,这次没有缠上他的脚,而是自骷髅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与齿缝中钻出,无声摇曳。
云修这次十分肯定,此鬼新郎必然是个鬼王,只是不知他是三大鬼王中的哪个?为何要在奚家村设立鬼界?又为何上演一出鬼娶亲?
这一次走得十分顺畅,不过一盏茶,他已经被鬼新郎牵着走过了黄泉路来到一座院落前。
和之前大门那里一样,门口挂着两盏黑“喜”字的人皮灯笼,门口立着几个纸扎人,其中一个穿的花花绿绿,两颊腮红晕染不彻底,一大一小,血红大嘴下一颗黑色的媒婆痣。
见到他们,原本死物一般的之人突然像是活了过来,立刻挪动着僵直的身体行礼,“恭喜公子、夫人共渡黄泉,从此魂骨相依永不离!”
鬼新郎笑道:“说得好,赏!”
说着,几枚萦绕着黑气的鬼丹自他袖中飞出,落入纸人手中。
纸人接过,迫不及待吞入口中,那纸扎的皮囊竟然渐渐充盈,变得有弹性起来,不过片刻,变得如同活人一般。
纸人跪拜:“谢公子!”
下一刻,所有“人”透过朦胧头纱直勾勾看向云修,那股毫不掩饰的注视,让云修立刻明白了,它们这是......向“新娘子“讨要赏赐?
云修自然没有什么能送给鬼的东西,他怀里倒是揣着几枚驱魔丹,这东西他也不敢送。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却听身旁的鬼新郎轻笑一声,语调温和,“娘子初来,尚不熟悉此间规矩。她那份赏赐,由我一并代劳了。”
话音未落,又一批鬼丹飞出。他随即侧首,贴近云修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不过,夫人欠我的这份……日后可要记得慢慢还。”
云修:......
众鬼又是一阵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云修由着鬼新郎将人牵着走入喜房,将人引到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旁坐好。
“娘子且先在此歇息,我去前厅招待宾客。”
云修自然求之不得,立刻点头,末了,生涩道:“......你,去吧。”
鬼新郎闻言,发出一阵舒爽轻笑,果然转身离去。
等到关门声响起,云修又凝神细听片刻,确认门外再无动静,这才一把摘下盖头,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迅速打量起这间婚房。
这房间摆设精美,珍玩珠宝琳琅满目,和凡间普通大户人家的婚房别无二致,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方桌之上的一对白色蜡烛,此刻正跳动着幽蓝烛光。
他悄步移至门口,透过窗纸上小口向外窥看,看到门口站着几个鬼。在往远处望,依稀看到几个飘着巡逻的鬼。
他坐回床榻,手中抓着红盖头,思量接下来如何应对。
这里戒备森严,他灵气全失,又与云齐断了联系。
云齐?!
他心头猛地一紧!自己这个师弟,虽是修仙门派,但行事莽撞、胆小怕鬼,此刻不知是否也被卷入这鬼界。
这鬼新郎是个鬼王确定无疑,想要离开鬼王布下的鬼域,就要找到破阵锲机,这个锲机是什么?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入脑海,这漫天血红、黄泉路、喜房、媒婆……莫非,破局之法并非逃脱,而是……走完它?
完成这场冥婚,才是唯一的“生门”?
云修想到此,惊出一身冷汗,这......,他当真要和鬼王结冥婚,永困于此?
正在他心绪烦乱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宋公子好。”守门鬼谄媚道。
“嗯。开门。”
云修立刻坐正,将红盖头重新盖好,几乎同时,门吱扭一声打开。
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哒、哒、哒......一步步向他逼近,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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