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
男人开了口,语气轻浮。
云修眉头皱起,这人又是哪个?他不动声色,安坐不动。
那男子见他沉默,忽然长叹一声,语调变得哀戚,:“我知你怨我,不愿嫁给奚悦,可你腹中已经有我们的骨肉,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莫要不理我啊。”
云修:......
他心中巨震,这鬼域之中,竟还有鬼上赶着给鬼王戴绿帽子?是鬼王试探还是其他?他这戏要如何演下去?
见他还是不语,那人直接往他身边一坐,伸手要揭他盖头,云修伸手一档,精准地截住他的手腕。
“好吧好吧。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那人悻悻缩回手,从怀中摸出两个瓷瓶塞到他手中,“蓝瓶是蒙汗药,你今晚下在酒中喂他喝下,让他以为和你春风一度,有了夫妻之实。红瓶是一丈红,你明日起,每天在他饭食中下一点点,不消半月,便会毒发身亡。到时候这奚家的万贯家财可就是你腹中遗腹子的了!”
男子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带着颤。
他猛地凑近,拉低声音威胁道:“你莫要心软!如果奚悦得知他的未婚妻早和我苟合,你猜,你会不会被浸猪笼、沉溏!”
盖头之下,云修唇角绷紧,他在心中飞速盘算,这人是鬼新郎找来试探他的?破阵的锲机,莫非就藏在此刻的抉择之中?
他手中握着瓷瓶,思索如何回答,正在这时,他惊讶发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合,一个完全陌生的尖细女声自他喉咙中钻出,“杀了奚悦,他的母亲岂能毫无觉察?”
那人听到,冷哼一声,“奚氏?她活不过今晚了。”
那人又说了些威胁的话,这才心情愉快地离开。
听着脚步声远去,云修心中寒意升起,刚才是谁借他的口说话?!
他看着手中瓷瓶,奚悦------莫非就是这鬼新郎?此刻上演的,正是这二人合谋害死奚悦和奚氏的情景重现?所以他才不得不说出和当时一样的话语?
若真如此,鬼王对自己设下的结界内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不如顺着这戏演下去?
这时,屋外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哀乐齐鸣,几个守门小鬼攀谈之声幽幽传来。
“公子在前厅敬酒呢,我也想去讨几杯,沾沾晦气。”
“谁不是呢!等到子时交班,怕是酒坛子都叫人舔干净了。”
“不如......,我们轮番去前厅喝上几杯?”
“行行行!谁先去?”
“猜拳!谁赢了谁先去!”
于是,云修听到几声压着嗓子的划拳声,随即一个小鬼雀跃的低叫,“哈哈,是我,我先去了!”
余下几个骂骂咧咧,催他快去快回。
时间悄然流逝,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先前离开的小鬼迟迟未归,门口有个小鬼按捺不住道:“那厮该不会诓骗我们,自己在那里吃香喝辣,把咱们兄弟晾在这里喝风吧?”
“极有可能!”
“就是这样!”
“几位哥哥先守着,我去将那滑头揪回来!”
“不行!你若也趁机溜走怎么办?”
......
一阵短暂沉默后,声音再度响起,“这样,不如咱们几个同去,速去速回,留下媒婆姐姐在此坐镇?放心,少爷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就是,媒婆姐姐,我们很快回来,到时候给你带一坛好酒。”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随即一道尖细嗓音响起,“如此......快去快回。”
“好嘞!”
一群鬼闹哄哄离去,媒婆鬼笑骂:“这么急,赶去投胎啊!”
不多时,门外恢复宁静。
云修心头一凛,悄然站起身,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他端坐床榻,轻声唤道:“媒婆可在?请进来说话。”
房门吱扭一声,那花花绿绿的宽大身影立刻出现在面前,躬身行礼道:“夫人,老奴在,您唤我?”
云修摊开手掌,诚意道:“之前劳烦媒婆,刚才我一时忘记自己还有公子赠送特制鬼丹,吃了之后可以灵力大增,修为猛进,如今便送给你吧。”
媒婆一听是公子赠送,喜出望外,唇下黑痣抖动,上面的一根毛也随之颤抖,“多、多谢夫人!”
它接了鬼丹,迫不及待退到门外。
云修等了片刻,听到“唔!”得一声闷哼,他即刻起身开门,只见门槛一旁只剩一摊正滋滋冒泡的浓绿水渍。
他看也不看,反手将那块红盖头叠好塞入袖口,随即,寻个半空小鬼没察觉的空挡,身形一闪,便没入迷蒙的鬼气之中。
鬼界中鬼气、瘴气弥漫,辨别不清方向,他吞下一枚敛息丹,遮蔽自身阳气,顺着一条小路疾行。
当他第四次路过那座凉亭时,他知道,这是碰到了鬼打墙。
还是需要找到破阵结界!这般毫无头绪地寻找,肯是不行了。
恰在此时,远处几点白光摇曳,正在向他这个方向移动,他立刻闪身到凉亭后一根柱子后。
白光由远及近,仔细去看,原来是几名纸扎女侍一人拿着一盏人皮灯笼缓缓走来。
“姐妹们,走快些,喜宴要开始了,厨房安排我们上菜呢。”
队伍末尾,有个纸人像是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很快被同行人落下一大截。
云修看过去,只见那纸人的腿上,有根竹篾刺破纸张,露了出来。
那纸人像是疼痛难忍,走路摇摇晃晃。
等纸人路过凉亭时,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将它扯到柱子后。
云修一脚踏碎纸人双腿,纸人刚要痛呼,他两指在它嘴上一扯一撕,那纸人嘴被撕掉。随即脚下发力,将纸人头颅踩得稀烂,这才捡起人皮灯笼,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纸人队伍。
刚走没几步,离他最近的一个纸人突然回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云修手中紧握人皮等,已经想好对策,如果这纸人尖叫,他便用灯中的人油烛点了它!
那纸人只是眨眨眼,疑惑道:“你的腿好了?”
云修暗暗松了口气,这纸人灵智不高,竟然并未察觉眼前的“人”早换了,“我方才用稀泥将竹篾沾到一起,便好了。”
“哦!那你也太心急了,等一会儿到了厨房,给你涂抹一层浆糊不就好了。”
“我这腿实在走的慢,怕误了公子的喜宴。”
纸人点头,继续往前走。
只是刚走没两步,它又停下来,指着云修的脸,“你的皮怎么也变了?你的衣服也不一样了!”
云修摸着自己的面具,暗想,这鬼界中,居然看不出我戴了面具?
“我先前在喜房守着的兄弟方才跑来送我一枚鬼丹,说是公子赏得,他没舍得吃送给了我。”
纸人恍然大悟,“哦!是鬼丹啊!我也好想要,有了鬼丹,就能摆脱纸人身体啦!”
“那我们干活卖力些,公子看到,说不定会奖赏呢。”
“对对!那我们快些走吧!”
云修混在队伍中,听着纸人对“鬼丹”的憧憬,心下漠然,鬼域森森,魑魅魍魉也竟如凡人般,盼着那点虚无的甜头。
云修跟着一队纸人来到厨房。
厨房之中热火朝天,一个个小鬼颠勺倒油,切菜烧火。
如果不细看,这绝对是寻常喜宴上的繁忙场景,但如果细看,处处透出森然的诡异。
数十个灶台前蹲着数十个烧火白骨,它们一根一根掰下自己的肋骨、腿骨,投入灶中,哔哔啵啵,骨头燃烧后发出蓝色磷火。
等其中一个白骨的最后一根骨头蹦跳着投入到灶台后,立刻有另一具骷髅默默跟上,接替它继续掰自己骨头。
几口大锅中,浑浊的人油已经烧得滚烫,鬼厨子将剁碎的人肉倒入锅中奋力翻炒,蒸腾起一股混着腥甜与焦臭的怪异气味.......
不多时,传菜桌案上已经摆满即将要端上宴席的“珍馐美味”。
云修扫过那些令人作呕的饭菜,蒸人脑、炸人眼、人皮冻、人肘子......最终落在一盘看似最为“正常”的凉拌脚趾上。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岸边,趁人不注意,将袖中那瓶“一丈红”尽数撒入其中。
众纸人各自端了一盘菜,开始往外走去。
厨房离宴会大厅并不远,不过半盏茶工夫,他们便到了宴席场地。
场地极大,约莫可容纳百十张方桌,座上皆是来参加喜宴的各方鬼魂。云修凝神扫视,并未见到鬼新郎的身影,目光却瞬间锁定了正于主桌谈笑风生的“宋公子”。
他端着那盘下了毒的冷盘,低头朝主桌走去。
“来来来!今日是我表弟大喜之日,诸位乡亲父老定要喝得尽兴!”宋公子举杯朗笑。
众鬼纷纷举杯附和。
一杯饮尽,宋公子却忽然放下酒杯,掩面大哭起来。众鬼忙问:“宋公子为何突然哭泣?”
宋公子用袖口沾了沾干净的眼角,抽噎道:“我是喜极而泣啊!想我这表弟,自小体弱多病,多少郎中都断言他活不过十岁……不曾想,如今竟也能成家立业。唉,我姑父若在九泉之下得知,定然欣慰无比。”
众鬼慌忙劝慰,顺势奉承:
“这些年,多亏了宋公子对奚家多方帮衬!不然他们孤儿寡母,如何守得住这万贯家财?”
“说得是!要我说,奚家早该正式收宋公子为义子,您才是劳苦功高啊!”
“是呀是呀!”
一片嘈杂声中,云修已悄然行至宋公子身侧。如果他猜得没错,奚悦确为宋公子所害,那在此地将宋公子弄“死”,是否就能破局?
他正欲将菜盘放下,宋公子似有所感,抽噎声顿住,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向他扫来。
云修面上不动声色,将菜盘稳稳放在宋公子面前,随即转身欲走。
“慢着!”
云修脚步一顿。
宋公子站起身,目光如钩,在他脸上来回逡巡。云修强忍不适,垂首轻声道:“宋公子还有何吩咐?”
宋公子凑到他面前,再次对着他上下打量,云修骤然紧张起来,他一路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鬼物怀疑,不知鬼新郎使了什么障眼法,怕是在那些小鬼眼中,他就是一个普通女鬼。
难道这宋公子看出他的不同来?
只见,那宋公子突然开口道:“一会儿喜宴结束,你,偷偷去我屋。”
云修一怔,尚未回应,这时,宋公子深处舌尖,沿着上唇缓缓舔舐一圈。
云修:......
云修几欲作呕,强忍下翻腾的胃液,低着头快步跑开。
他这番情状,落在宋公子眼中,自是成了羞怯与默许。“成了!有戏!”宋公子心下得意,随即满面春风地招呼众鬼,“来来来,大家举箸,莫要辜负了后厨一番心意!”
云修隐身于廊柱的阴影中,冷眼瞧着宋公子将拌了毒药的凉拌脚趾送入口中,咀嚼下咽……却安然无恙。
他心头一沉,此毒药对他没有效果......不如等喜宴结束,自己找到他,塞他一枚驱魔丹,直接化成浓水?
他正在心里想着对策,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传入耳中,
“来来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他猛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一道青色身影闯入眼帘,竟然是云齐!
他立刻快步靠近,只见云齐端着一个酒杯,正和一个红衣女子对饮。
云齐眼神涣散,面色潮红,脸上赫然印着数个暧昧唇印。
他一口饮下杯中物,被那女子娇声夸道:“公子好酒量!”
“来来来,还有谁!”
云齐豪气挥手,立刻又有一个红衣女子走上前敬酒,他来者不拒,接过便一饮而尽。
云修看得眼皮乱跳。
他迅速扫视周遭,这一圈有三张桌子,两张坐着八名红衣女子,云齐独坐一桌,身侧更是两名女子为他倒酒布菜。
他扫视一圈,立刻眉头簇起,这些女子周身竟无一丝鬼气,而是活人!
他突然想起,苟县令送来了十八个新娘,除了他们碰到的“如花”,这里应有十七个,可眼下,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
那如花果然有问题!
他一把拉起云齐身旁的一名女子,自己顺势坐到其位。云齐当即将他搂住,醉眼朦胧地嚷道:“你、你也来敬小爷酒的?端……端上来吧!”
云修眼神一冷,指尖已夹住一枚驱魔丹,趁其张口,闪电般塞入他喉中,指节向上一顶。
“咕噜。”
药丸瞬间滑入腹中。
云齐冷不防被塞入异物,正要叫骂,腹腔内却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剧痛袭来!
他“啊呜”一声,弯腰便是一阵剧烈呕吐,只见一股混杂着酒食的浓黑鬼气被尽数呕出,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
周遭几道鬼物的目光立刻探寻而来。云修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位贵客贪杯,饮急了。”
众鬼见那呕吐物中邪气四溢,确是酗酒过度,云齐呕得撕心裂肺的凄惨模样,便哄笑一声,纷纷扭回头去,继续吃喝。
云齐伏在地上,呕得昏天暗地,差点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哼唧着半晌才抬起头,原先涣散的眼神此刻终于聚焦,等看清面前的人,他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喃喃道:“师兄?”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越过云修肩头,猛地对上不远处一桌正对着他次牙咧嘴、眼珠挂在下巴上的小鬼,“娘啊!”残存酒意瞬间吓飞,一把死死攒紧云修的衣袖。
“师兄!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这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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