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羽吻过辰玖的眼角，替他吞下咸涩的泪水。在他目光扫到的地方，有狰狞的疤痕透过病号服低矮的领口露出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去。
疤痕顺着领口蜿蜒而下，延伸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伸手去解辰玖领口的扣子，却被辰玖抓住了手腕。
“没事，你不要看。”
你说过我长得很美，所以我不想你看到这具丑陋的身体。
新伤叠着旧伤，他的皮肤早已破碎。凹凸不平的疤痕就如暗色的荆棘布满全身。
战场不总有时间细致地处理伤口，野蛮的止血，粗暴的缝合让光洁的皮肤变成砂地。
他的伤痕深浅不一，他的创口贯穿时空。陈年的疤痕是暗褐色的，新鲜伤口甚至还没有拆线。他的身体斑驳不堪，犹如胡乱拼凑的破布娃娃让人嫌弃。
“乖，让我看看。”梁飞羽的眼里全都是疼惜，这么美的人儿本就应该是奉在掌心的天使，可现在却拥有着战神的身体。
辰玖的眼神晃了晃，犹豫着，终是在梁飞羽的执拗中败下阵来。他松开手，别过头去。
衣服被解开，残破的身体露出来，深浅不一褐色伤疤构筑成骇人的画面。
梁飞羽失了言语，他感到胸口犹如被重锤敲击。沉闷的疼痛灌满胸膛，乱了他的呼吸。
辰玖会错了意，他慌乱地穿好衣服，踟蹰地开口：“吓到你了吗？”
梁飞羽抱住他，粗糙温暖的大手伸进未及扣上的衣摆里。他轻柔地抚摸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异色荆棘，就如把玩最珍贵的瓷器。
梁飞羽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辰玖，可他说不出。
他不能让辰玖不要涉险。
他不能让辰玖要注意保护自己。
他们的身份，他们的骄傲，要求他们对着危险冲上去。
伤疤是他们荣耀，瘢痕是他们的勋章。
即使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他却无法宽慰一句。
所以他只能亲吻他，用行动告诉辰玖，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会和他在一起。
他会承接他的伤痛，倾听他的苦楚，努力为他提供一个温暖而安心的胸膛。
他可以在他这里休憩，他会努力让他不再哭泣。
疼惜与爱慕通过细碎的吻传来，渐渐地，辰玖眼里的慌乱与自卑不再，他从腋下回抱住梁飞羽的胸膛，试探般地回吻过去。
小心的试探在梁飞羽的鼓励下逐渐变成了狂乱的释放。第一次，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交托自己。他开始相信，眼前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他，践踏他的真心。
在黑暗的追寻中，他终于抓到了他的光。
特安的病房见不得光，条件却很好。宽大的房间内甚至有给陪护者专门准备的床铺。衣柜内，辰朝也提前为梁飞羽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
护士和医生会定时定点来换药检查并送餐。其余的时间，房间里除了仪器的滴滴声外便再无其他打扰。
梁飞羽陪了辰玖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们天马行空聊了很多，有他小时候逃了课去游野泳被罚站，也有他第一次穿着军装回家时的臭屁。
在他的陪伴下，辰玖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的。
除了他有一次因好奇而提到辰家。
“想不到你竟然是辰家的少爷，不过大家族也真的是辛苦，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见他们来看你。”
这句无意间的闲聊让辰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尴尬地应了一声后便再没有说话。
梁飞羽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但既然辰玖不想深聊，他也就不会追问。反正他迟早有一天会把哪些缠着辰玖的黑暗一寸一寸都挖出来，扔进马里亚纳海沟里。
话题被他巧妙地绕开，辰玖身上的那一丝回避和尴尬终于在轻快的话题中逐渐消散，梁飞羽把手上削好的苹果递到辰玖嘴边。
“尝一下，甜吗？”
辰玖咬了一口叉在刀尖上的果肉，感到似有蜜糖在心头化开。
“甜的。”
很甜。
当辰玖身上最后一处伤口拆了线，最后一块纱布也被取下后，医生正式通知他们第二天就会开始戒毒程序，吗啡的注射会在第二天正式停止。
是的，不是逐渐减量，而是直接停止。
辰家的风格，简单而直接，残酷而有效。
这句话让辰玖藏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握紧，他知道这一关他终是要闯。
晚上的时候，辰玖躺在床上，靠在梁飞羽的怀里有些紧张。他想起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囚室里，他在毒瘾发作时的丑样。
没有尊严，亦没有理智，他绝望地在**的海洋里打滚，在对毒品的渴望中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住没有说一个字的，可他真的不确定他还能再来一次。
“没事的，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感觉到辰玖的紧张，梁飞羽吻上他的额头，轻声安慰。
“但我其实没什么信心。”辰玖叹了口气，在梁飞羽面前他不用伪装坚强。
“我听陆安说，我们选训时的那个什么疼痛耐受度测试，要等级最高的人才能留下来。你看我们都留下来了，说明我们都是数一数二熬得住的人，放心，你可以的。”
辰玖被梁飞羽逗得轻轻笑了一下：“那个我作弊的。”
“啊？”
“你们是A或者A 是因为你们天生就有这个素质，而我是后天练出来的。我小时候其实很怕痛，第一次做测试的时候等级甚至只有D，比一般人还怕痛些。”
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看似轻松的背后都是数不清的血泪。
“但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怕痛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后来师父就开始着重练我的疼痛耐受度，断断续续大概练了一年，才练到现在的样子。”
辰玖说得轻松，梁飞羽听在耳朵里却愈发心疼。一个这么怕痛的人，要吃多少苦，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
可他现在是辰玖的支撑，再心疼也不能表现出来。
梁飞羽咽下胸口的叹息，故做轻快地说：“你看啊，你即使天生这么怕痛，那么多苦也都撑过来了，这不是更加说明没什么事能难倒你吗？”
大概吧。
辰玖的脑袋在梁飞羽的胸口蹭了蹭，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你能撑过去，我们一起撑过去。”
“可是毒瘾发作的时候会很丑，还会失去理智，会骂人。你陪着我的话，我怕我难受极了的时候会骂你。”
“那有什么关系，骂就骂呗。我又不怕被骂。而且你怎么会丑，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真的吗？”
“真的。”
辰玖的睫毛垂下来，似乎觉得胸腔里真的多了那么一些勇气。
“早点睡吧，睡饱了才能打仗。”
梁飞羽的晚安吻落在额头，辰玖在梁飞羽的声线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他们都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天一早，医生就带他们来到了另一间房间。房间很空旷，只在中央的地上有一件束缚衣。束缚衣上还连着若干条铁链。
梁飞羽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有许多嵌进墙里的铁环，结合束缚衣上的铁链，他心中有了不怎么愉快的猜测。
“第一次毒发会持续很久，长时间躺着或者坐着容易压迫到血管造成局部坏死，站着是最好的。束缚衣上的铁链可以保证他站在房间中心，防止撞墙自残，也可以为他提供一定的支撑。”
医生的语气完全冷静客观，不带一丝情感，但梁飞羽听在耳里却依旧十分难受。
“能进到这家医院的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但在戒毒的时候，这套东西不是束缚而且帮助，只靠自己熬的话太辛苦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梁飞羽的情绪，医生补充到。
“我明白。”辰玖点了点头，纯净的眼睛波澜不惊，“麻烦你们了。”
在外人面前辰玖永远是那么坚强，不会有一丝动摇。
他只在梁飞羽面前脆弱。
梁飞羽不再开口，他看着辰玖顺从地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束缚衣，戴上护齿，眼里是掩饰不住地的心疼。
护士最后把锁链扣到四周墙壁的圆环里，这样辰玖就完全被锁在了房间的中央。
辰玖在满身的束缚中温柔地望向梁飞羽，似是想让他不要心疼。
可辰玖越是这样，梁飞羽就越是难受。
医生拍了拍梁飞羽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出去一下。
梁飞羽跟着医生出去，医生给了他一包类似急救包的东西。
“这里面的东西你应该都会用。你们这种人大都心气高，不希望被别人看到戒毒时难看的样子，所以我们医护也尽量不掺合在里面。可这毕竟不是一个人能扛下来的事，需要有人照顾。”
梁飞羽看着医生听得认真，知道这是重要的叮嘱。
“第一次毒瘾发作最难熬，可能会持续两到三天，这期间他的意识不会清醒，可能连你是谁都不认识。你记住，这期间他所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会面部肌肉失调，会不受控制地涕泪满面，还会生理性地呕吐，你要保证他不被呕吐物呛到。”
梁飞羽认真地点头。
“虽然现在的束缚设计最大限度保证了血管不被压迫，可这终究是束缚。你要找机会在他昏迷的时候分区解开束缚，让血液彻底恢复流通后再重新绑回去。但毒瘾发作的状态下，即使昏迷也有可能下意识地挣扎，你可能会被袭击。所以帮他恢复血流和注射营养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也是为什么陪护需要由你来做的原因，毕竟你们抬一根手指我们就会骨折，毒瘾发作的时候医护根本近不了你们的身。”
“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其他就没什么了，房间有配套的浴室。你记得照顾他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你不能比他先崩溃。我们会给你送饭，但一直到第一次发作结束前他不可能能吃下任何东西，只能靠营养针。”
“好。”
梁飞羽送走医生，打开门回到房间里。此时，辰玖整个人亦开始不住颤抖。
第一次的毒瘾发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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