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卷，后面的同学把试卷收上来。”随着钟声敲响，台上的监考老师也站了起来，“别写了别写了，在高考的时候再写就算作弊，可以判你零分的。”
高三开学后，听到最多的就是“在高考的时候……”这一句话了。
收卷的时候很混乱，老师忙着数卷子，也来不及注意底下人的活动。周路成右手拿着一支笔，左手拿着一路收上来的答题卡走到万晓安座位前，他瞄了眼万晓安的答题卡，熟练地给自己改了几道题。
周路成：“谢谢学霸啊。”
万晓安：“……”
17岁的万晓安估计想不到，自己也能有被称为学霸的一天。
从暑假补课开始，年级组就规定了一周一小考两周一大考，两个月来，万晓安在这几次的大考当中都在不紧不慢地进步，甚至已经超过了17岁的自己。那时候她勉强才能考一个普通班中上的水平，发挥最好的高考也只是擦着边上了最后的年级红榜。而现在，万晓安在经历了暑假疯狂补习和开学两个月的努力后，基本能够稳定在班级前十的位置，老张私下找她谈话时说，按这个劲头下去，她考上一本学校是没有问题的。再冲一把，往上考希望也是很大的。
“一定要稳住，别再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了啊。”老张说这句话时有些紧张兮兮的。
万晓安知道老张在想什么。上学期触目惊心的302分把老师家长都吓了一跳，这会看到她进步迅速，开心的同时难免会担心她哪天再考一个302出来。而她也不能告诉老张说自己是全忘了才考差的现在不会了，只能诚恳地应下。
且她也知道，老张这么紧张不仅是因为一个302分。先前她陪着沈潇潇去办公室数试卷，就听到理综组的老师在抱怨陈泽锐成绩掉得厉害。她又悄悄问了施情画，才知道陈泽锐自上学期期末后成绩一直在掉，被秦正找着谈了好几次也没见有什么效果，据说是家长也叫来了，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也没什么效果。要不是高三开学后没重新排过考场，万晓安都能和陈泽锐坐一个考场了。
万晓安听到后心情有些复杂。倒不是她自己有多差，而是陈泽锐在这之前就没下过第一考场。且她明明记得陈泽锐成绩退步怎么也应该是高三下学期开始的事情，这辈子猛地提前了，也不知道后续会怎么发展。
施情画看她神色不对，提醒道：“怎么？你还想自己跑过去劝他向你学习？秦正可把错误都推到你头上呢，成天在班里念叨早恋的危害。”
“秦正老疑神疑鬼的。”万晓安自己确实有所体会，“怪不得我给秦正打招呼，秦正回得一脸不情愿。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幼不幼稚。”
“你以为只有秦正？”施情画皮笑肉不笑，“你和他一个成绩猛升，一个成绩狂掉，大家备考压力大得很，正好当小说看，都编出好几个版本了！” 她确实担心万晓安脑子不好待会又拐回去找陈泽锐了，趁着这机会提醒万晓安：“注意影响啊同学！”
“……”这个万晓安无话可说。
“但是，我就觉得他不止如此。”万晓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她和施情画没什么好瞒着的。
“什么？”
“我说，我觉得陈泽锐不止如此，他这样也太浪费了。”万晓安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以前也好、现在也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有改变我的这个想法。
陈泽锐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你觉得罢了，你这都失恋多久了还对前男友有滤镜呢。”施情画抽出手去敲万晓安的脑门：“你清醒一点。陈泽锐厉不厉害、以后厉不厉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告诉你，谁都能去提醒陈泽锐，哪怕是周路成那个白痴，但你不行，万晓安，你是陈泽锐前女友，前女友知道吗，万晓安，请弄清楚你的定位。”
前女友说不定以后还能把“前”去掉呢。
这句话万晓安倒是没敢讲。但也算是消了自己亲自去提醒陈泽锐的念头，转头还是自己认认真真地学习去了。
但那天在月色下，陈泽锐勉强地笑着告诉她自己后悔的样子，万晓安并没有忘记。
我都回来了，万晓安自己在心里嘀咕，但一想到要找陈泽锐可能引来的后果，被旁人围观啦、被起哄啦，她又退缩了。
傍晚的时候哲理楼的空调又坏了。
万晓安拿着地图册在熟悉经纬度的定位，从窗外飞进来的虫子吱吱哇哇地在身边晃悠，教室里开了四个风扇却还是闷得让人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太闷了，她根本看不进书里的字，可明天还要考文综，她对地理实在没底。
越急就越烦躁。
万晓安还是没忍住，拿起地图册偷偷溜出了教室，她熟门熟路地绕过厕所走上楼梯，往哲理楼的天台上去。
重来一次万晓安常来这个地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学不进去觉得脑袋乱糟糟的时候，她就会来天台吹吹风听听英语听力。她把这里当做是和之前自己的一种联系——她始终无法忘记那天晚上和陈泽锐两个人分吃的一个西瓜，他脸上熟悉的笑容，两个人之间陌生的对话。
天台倒不是什么秘密的地方。这里的风舒服，空调罢工的日子常有人来这透气。万晓安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三个人，分别占着光线不算昏暗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
但是她常待的地方不一样，那还是吃西瓜的时候陈泽锐带她找到的，泉南中学第一观景台（万晓安自封）。
万晓安觉得除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人去那里了吧。
“哟，万晓安？”她拐了个弯，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卧蚕很明显，是万晓安最熟悉的笑容。
失策。万晓安心想，朝对方打招呼的同时痛心自己的第一观景台：“是你啊。”
忘了陈泽锐不是人了。
万晓安心中一叹。
抱怨归抱怨，她却没打算为了躲开陈泽锐就要离开这里，回到蒸笼似的教室。开什么玩笑，她可不是施情画那样分了手就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小朋友了。
何况她图谋不轨。
“明天考试不复习？”她看到陈泽锐手上没拿书，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这应该也不算刻意或者特别的关心吧，谁见到认识的人不会这样问一句呢。
“嗯。”陈泽锐却只是笑着看她，什么也没回答。
万晓安看他这样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中二样就烦，索性不再理会他，回头翻开自己的地理地图册。
陈泽锐却是来劲儿了：“你看什么给我也瞧瞧。听说你最近进步很大，秦正找我谈话的时候还提到了。”
“看地理，你们理综明天也要考地理吗。”万晓安看着就要把头凑过来的陈泽锐，面无表情地把横放在膝盖上的书竖起来，举在两个人中间，在空气里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不考也可以看看嘛。秦正说了，不能偏科。”陈泽锐还是那副笑嘻嘻漫不经心的样子。
万晓安看他这样就烦。
幼稚，中二病，自大狂。
“你先学理综吧，明天考理综来这看地理，这样下去我看你怎么考上知大。”
万晓安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伤人，知大毕竟是陈泽锐想去的学校。她张口想要弥补这个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算是安慰，只好自暴自弃地转头回去看自己的书。
好烦。
从看到陈泽锐起，万晓安就感觉本就无端的烦躁在心里乱窜。
陈泽锐太讨厌了。
她完全看不进摊在眼前的书，脑海中全是陈泽锐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似的，他真是对自己自信过头，到头来因为高考考砸难过的也是他。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呢。就像施情画说的，她是前女友，她不能管那么多。
陈泽锐是白痴吗，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自己能够聪明到不学习也能考一本啊，为什么会有人明明退步了一大截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啊。
万晓安真想摇摇陈泽锐的脑袋，在他耳边大喊“你清醒一点”。
“那你想考什么学校啊。”陈泽锐突然说。
“啊？”万晓安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
“你不想考知大，你想考哪个学校？”陈泽锐耐心地问。
他不似刚才那般戏谑地笑，而是温和地看着万晓安，微微笑着。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那天被蒙上雾似的月亮。
但是今晚没有月亮，夜晚在灯光的映射下蓝得有些单薄，蝉鸣嗡嗡地传进万晓安的耳朵里，一切都真实不似梦境。
“说话啊，你抬头看什么呢？天上有什么好看的。”陈泽锐也学万晓安的样子抬头去看天空。
“我想考比临大好点的学校吧，211 985这样。”临大是省内的普通一本，也是万晓安上辈子读的学校。
“那知大不就比临大好，还正好是211 985，考啊万晓安，加油啊。”
“我是说你，又没说我。”眼看陈泽锐又开始耍赖，万晓安瞪他。“你最近退步挺厉害啊。”
“你说这话像我妈似的。”陈泽锐抱怨，手就要伸过去揉万晓安的头发——没分手前他也常常这样做。
但这一次万晓安抬手抓住了陈泽锐的手腕，盯着他严肃地说：“陈泽锐，我和你说认真的。”
万晓安好久没有这样和人较劲的感觉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学校里待久了，连心理年龄都回到了17岁。陈泽锐盯着她不说话，她也就盯着陈泽锐不说话。陈泽锐没有要抽开手臂的意思，她也就抓住对方的手臂不放。他们都听到有同学在背文化的作用，断断续续地把声音传过这边来，还背错了一个点，万晓安知道。
但他们俩的时间仿佛是静止住了。
好像很久，又好像是一瞬间。从教学楼里传来了下课的铃声，很快，整栋楼都喧闹起来，他们甚至听到了从7班传来的“周路成你给我滚啊！”
两个人都被逗笑了。
同一时间万晓安和陈泽锐都把手放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万晓安转过头假装自己在认真地复习地图册，余光瞟到陈泽锐不知道在干什么。
气氛变得轻松。
“回去复习了。”陈泽锐站起来。“不然连知大都考不上。”
连…都。万晓安当然知道他故意的，就在报复万晓安刚刚说他考不上知大。
万晓安没打算走，教室里太热了，她实在不想回去，便朝他点点头：“你加油。”
她对于刚刚被打断的对话还是有些遗憾。今晚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施情画说的她都清楚，前女友特意去找陈泽锐说话就像是昭告全世界她还对陈泽锐有意思，但今晚明明是个意外，她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重来一次，万晓安不仅想要能够弥补自己的遗憾，也希望陈泽锐能够考上他心心念念的知大。
万晓安就是觉得陈泽锐值得更好。
重来一次了！再这样前瞻后顾算什么本事。万晓安在心里想，她过去总会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找陈泽锐和好，总觉得主动的人是错的一方，就算上了大学也犟着觉得主动找前任聊天是一件丢人的事——但哪里来的旁观者呢？不说以前，只看现在的话，这里也只有她和陈泽锐两个人罢了。
“你也加油啊。”陈泽锐笑着说，他的目光对上了万晓安，“可别再像上次那样，考个302分自己哭得眼睛都红了。”
万晓安书都掉地上了。
“什么？”
“我说你，上学期月考考了302，我就不信你能忘，这体验也很难得啊。那时候在图书馆你眼睛都还又肿又红的。”
“你看出来了？”万晓安抬头。
但陈泽锐没有回答，只是像平时一样笑着，塞给她一袋她喜欢的葡萄味的糖。
也不知道从哪弄出来的。
“回去复习了。”
万晓安知道，他一向是这样，他很少和她说，但其实都有看到，也都会去做。
当年她没有察觉，后来才想明白。
她还是想做些什么，她想要一个圆满的答案。
重来一次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万晓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陈泽锐。”
他也就往前走了几步，拐弯都没来得及，万晓安一边朝着他走一边把自己右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扯下来，然后无比自然地把发圈递到陈泽锐手上。
陈泽锐什么也没问——他从来都是一副我早就预料到了的臭屁样，接过发圈就往自己手腕上套。
他不觉得惊讶吗。
他不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考试加油。”万晓安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么大了还和高中生一样天真幼稚，硬着头皮说完：“随你怎么想，反正考试加油。”
“你也加油。”陈泽锐习惯性地抬起头去摸万晓安的头发。
万晓安没躲开。
她只是在心里长叹一气，向老妈妈施情画无声道歉，并祈祷自己这一次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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