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ICU层,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周砥的病房是这片寂静海域中最深、最暗的漩涡中心。上一次激进疗法的失败,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如同绷紧的弓弦。
治疗已彻底转向极度保守的维持。所有主动刺激手段暂停,代之以最精密的生命支持系统和营养输注。专家们的远程会诊更加频繁,每一个参数的微调都慎之又慎,仿佛在拆解一枚极其复杂而危险的炸弹。
林峰和李姐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精神高度紧张。他们不仅是医护人员,更成了这间病房最外层的生物传感器,任何一丝异常——仪器读数细微的波动、周砥身体最本能的反应、甚至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都会被他们敏锐捕捉并立刻上报。
病床上,周砥依旧如同沉睡。但在那寂静的表象之下,变化正在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过度刺激的风暴虽然险险将他推过死亡的边缘,却也像一次剧烈的锻打,意外地淬炼了某些东西。那些强行嵌入的、编码着“真相”、“回家”、“清荷”的信号,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淬火后嵌入钢铁的烙印,更深地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
他无法思考,无法回应。但一种原始的、近乎植物性的感知能力,似乎在缓慢苏醒。当病房里循环播放的、嵌藏着微弱编码信息的舒缓音乐响起时,当“磐石”或专家们低声讨论案情、某些关键词(“泄洪闸”、“证据”、“坚持”)无意中透过加密设备泄露出来时,监测他脑部特定区域血氧代谢和微电活动的仪器,会记录到一种极其微弱但重复出现的、不同寻常的波动模式。
这波动毫无规律,无法预测,更像是一种深水下的暗流,是生命本能对特定外界信息的混沌反应。但它确实存在。如同一颗被深埋地底的种子,虽然看不到光,却依然能感知到上方土壤温度和湿度的细微变化,并以此调整着自己极其缓慢的萌发过程。
医疗团队调整了策略。他们不再追求“唤醒”,而是追求“滋养”。通过控制环境中的声、光、甚至特定频率的电磁场,极其温和地、持续地向周砥的中枢神经系统输入稳定的、正向的、低强度的背景信息流,试图潜移默化地修复那些受损的神经连接,巩固那一点微弱的意识火种。
这是一场无声的、需要极大耐心的持久战。进步无法用肉眼看见,希望隐藏在冰冷的数据曲线那些微不足道的起伏之中。但所有人都明白,周砥每一次平稳的呼吸,都是对黑暗中那股试图吞噬他的力量的顽强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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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堡垒,分析中心。
沈清荷已经完全化身为数据海洋中的猎手。她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倾注到眼前浩如烟海的线索之中。
屏幕上的关系图谱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清晰。她凭借对丈夫思维方式和工作习惯的深刻理解,总能从一堆看似无关的数据中找出那条若隐若现的逻辑线。
“查一下三年前市规划局那次突然的人事调整,被调离的原总工程师和接任者,与昌明路桥公司获取旧城改造项目标底的时间点关联。” “这笔通过海外艺术品拍卖洗白的资金,最终的收款方是这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会,而该基金会的主要资助对象,近三年突然增加了好几个与那位‘老领导’孙辈专业相关的境外研究机构。这不是巧合,是变相的利益输送。” “赵立仁的妻弟在事发前三个月突然注销了其控制的皮包公司,但同一时间,其岳母账户收到一笔来自境外、无法说明合理来源的巨额‘赠予’。资金流向上游的空白账户,与吴文清日志里提到的那个私人货场背后的空壳公司有关联。”
一条条指令从她这里发出,化作专案组行动队员精准出击的坐标。一个又一个试图隐藏、洗白或潜逃的涉案人员被精准定位、控制。一张庞大的、盘根错节的**网络,正被她和其他分析员一点点地从阴暗处剥离出来,暴露在法律的强光之下。
她的存在,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在高效地切除着肌体上的毒瘤。偶尔在深夜,当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丈夫那定格的照片时,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但那脆弱转瞬即逝,很快就会被更深的坚毅所取代。
复仇的火焰在她心中冷静而稳定地燃烧,照亮了前路,也给予了她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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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省,疗养院别墅。
老者的脸色日益阴沉。本省的溃败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彻底。他多年经营的体系,在对方精准而猛烈的打击下,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似乎对他的底牌和退路异常清楚,几条隐秘的境外资金通道和关键的人事布局,都遭到了预先的封锁和打击。
“种子”行动的失败,意味着从外部物理上消灭周砥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他不得不启动更阴险的B计划——攻心为上,制造混乱。
秘书悄无声息地汇报着进展:“消息已经通过三个不同的渠道,递给了郑怀山那边的人。内容做了模糊处理,暗示京城方面对周砥的‘意外’乐见其成,甚至可能参与了早期策划,目的是防止调查失控,牵连过广。郑怀山那边暂时没有明显反应,但据观察,他近两日拒绝了一切探视,包括其老部下。”
老者眯着眼,枯瘦的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火候不够。再给他加点料。把他孙子那次车祸,也影射成是‘灭口’的延续,是因为孩子可能无意中看到了什么。话说得越模糊越好,越能引发猜忌越好。”
“是。”秘书应道,稍作迟疑,“另外……我们撒出去的那些关于‘调查扩大化’、‘有人为求自保胡乱咬人’的风,似乎起了一些效果。有几个还没被触及的人,开始私下串联,情绪很不稳定,有的甚至试图向外传递消息……”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乱起来就好。水浑了,才能摸鱼。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惊动上面,让有些人觉得……这案子再查下去,就要动摇根基了才好。”
他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甚至不惜以自残的方式,试图将局势搅浑,逼迫更高层出于“稳定”的考虑而叫停或缩小调查范围。
“还有,”老者补充道,“我们藏在纪委系统里的最后那颗‘钉子’,是时候动一动了。让他不必接触核心,就在外围……散布些关于沈清荷的谣言。就说她因为丧夫之痛,精神偏执,其证词和判断力值得怀疑,甚至可能被某些人利用来打击异己。话说得要像那么回事,要能引起共鸣。”
恶毒的计策一环扣着一环。他不仅要制造高层猜疑,还要从内部瓦解专案组的 credibility(可信度),攻击最关键的证据链来源。
秘书感到一阵寒意,低头领命而去。
书房里,老者独自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凶光和一丝绝望下的疯狂。他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要挣扎,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无声的博弈,在阳光下和阴影中同时激烈地进行着。一方在全力厘清真相,挖掘罪恶;另一方则在疯狂地散布迷雾,制造裂痕。而病床上的周砥,依旧是这场风暴最核心、最沉默的焦点,他的醒来或沉睡,或许将最终决定这场较量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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