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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沉渊

冷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在周砥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电话里周茂林那带着哭腔的嘶喊,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他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将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地方彻底捅穿、搅烂。母亲!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地尖叫、冲撞。

他猛地转身,朝着周家坳的方向发足狂奔。脚下的乡道坑洼泥泞,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几次险些摔倒,又凭着本能硬生生稳住。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额角那道结痂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重新崩裂开,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汗水流进眼角,视野一片模糊的猩红。

父亲冰冷的棺木,母亲绝望的呜咽,暴雨中紧闭的家门,还有自己决然冲进风雨的背影……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悔恨、自责和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将他彻底淹没。是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那天没能守在父亲身边,如果不是他没能及时带母亲离开那低洼危险的老屋,如果不是他这几天只顾着和张永贵、刘志远周旋而忽略了母亲……那个沉默坚韧、在失去丈夫后连哭都压抑着声音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脸白得像纸,出气多进气少!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喉咙,被呼啸的寒风瞬间撕碎。

当他像一头发狂的困兽冲进自家那个低矮破败的院门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本家叔伯和邻居。堂屋的门敞开着,昏暗的光线下,母亲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泥地上,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周德贵正跪在旁边,满头大汗地掐着她的人中,旁边丢着一个打开的、简陋的医药箱。周茂林蹲在另一边,紧紧握着母亲一只枯瘦的手,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嫂子……挺住啊……砥娃子马上就回来了……”

“娘!”周砥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颤抖着手,想去碰母亲灰败的脸颊,却又像被烫到般缩回。母亲的脸颊冰冷,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德贵叔!我娘……我娘怎么样?”周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德贵。

周德贵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和疲惫,眼神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沉重:“不行……心衰得厉害!气都倒不上来了!我这点东西……根本顶不住!必须马上送县医院!越快越好!再拖……人就没了!”

“送!马上送!”周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谁家有车?摩托车也行!”

院子里一片沉默。周家坳太穷了,有辆自行车就算不错,摩托车都稀罕,更别说汽车。几个本家叔伯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

“我……我去村口看看能不能拦到过路的车!”一个年轻后生喊了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来不及了!”周茂林猛地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去乡里!找乡政府的车!你是乡干部,这时候不找公家找谁?!”

乡政府?周砥的心猛地一沉。李卫国?刘志远?那张被撕碎的“贵宾券”,那场不欢而散的赔偿谈判,还有刚刚捅到县环保局的那一刀……他们会借车?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时间就是母亲的命!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周砥心口剜肉。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

“茂林叔!您帮我看着娘!”周砥丢下这句话,转身再次冲进刺骨的寒风里,朝着乡政府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这一次,他感觉不到肺的灼痛,感觉不到腿的酸软,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抢车!救娘!

乡政府大院铁门紧闭。门卫老孙头裹着军大衣缩在传达室里烤火,看到周砥像个血人一样冲进来,吓了一跳:“周……周干事?你这是……”

“车!乡里的吉普车呢?我要用车!救命!”周砥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声音嘶哑地吼道,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铁条上。

老孙头被他这样子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车……车刚被李乡长开走了!说是去县里开会……”

李卫国!周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猛地转身,目光扫向办公楼。刘志远!只有找刘志远!他是党委办副主任,也有调度车辆的权力!

他几步冲上台阶,撞开办公室的门。老张和另外两个同事正在闲聊,看到浑身是血、状若疯魔的周砥冲进来,都惊得站了起来。

“刘志远呢?!”周砥的声音像砂轮摩擦。

“刘……刘主任在……在里间……”老张指着里面李卫国的办公室,舌头有些打结。

周砥没等他说完,直接冲到里间门口,连门都没敲,一把推开!

刘志远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李卫国宽大的皮转椅里打电话,脸上带着悠闲的笑意。看到突然闯入、狼狈不堪的周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被打扰的不悦。

“周砥?你搞什么鬼?门也不敲?还有没有点规矩?!”刘志远放下电话,声音带着惯有的训斥腔调。

“车!给我派车!我娘病危!要立刻送县医院!”周砥一步跨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极致的焦虑而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志远。

刘志远被他这副样子逼得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随即又觉得失了面子,挺直腰板,眉头紧锁,拖长了腔调:“派车?周砥同志,你也是干部,要懂得组织程序!公车是随便能派的吗?李乡长把车开走了,现在没车!再说了,你母亲生病,这是私事!怎么能占用公车资源?这影响多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茶。

“私事?!”周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我娘快死了!人命关天!这他妈是私事?!”

“周砥!”刘志远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了出来,他也站了起来,脸色阴沉,“注意你的态度!这是你跟领导说话的语气吗?公车私用,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你想背处分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砥,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冷酷,“乡里现在一辆车都没有!你赶紧自己想办法!别在这儿胡搅蛮缠!”

自己想办法?周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比刚才在寒风中奔跑时更甚。他看着刘志远那张道貌岸然、冷酷算计的脸,看着他那慢条斯理喝茶的动作,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掐住这个畜生的脖子!

“刘主任!”办公室门口传来老张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那个……石桥村的周支书打电话到值班室,说……说周干事他娘情况更不好了,问车……车什么时候能到……”

刘志远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跟他说没车!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重新坐回皮椅,看也不看周砥,拿起一份文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周砥,我很忙。没事就出去吧,别影响工作。”

周砥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刘志远那油光水滑的后脑勺,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来。时间!母亲的时间正在被这个冷血的混蛋一点点耗尽!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刘志远一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冲出办公室,冲出乡政府大楼。冷风灌进他敞开的衣领,却吹不灭心头那团焚身的火焰。没有车!没有车!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周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嘶哑地吼道:“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却异常沉稳的陌生男声:“周砥同志吗?我是县环保局监察大队赵卫国。冯志刚同志提供了重要线索,我们大队长和分管局长非常重视!调查组已经出发,正在赶往柳湾乡的路上!预计一个小时内到达永贵石料场!请你和冯志刚同志立刻赶到石场附近,配合我们现场取证!注意安全,保持……”

后面的话周砥已经听不清了。县环保局的人来了!调查组来了!就在路上!一个小时就到!

这个消息像一道刺破浓重阴霾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心神!石场!张永贵!他的车!张永贵有车!而且不止一辆!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钻入脑海!他要去石场!去堵张永贵!去抢他的车!

没有片刻犹豫,周砥挂断电话,再次朝着石桥村后山的方向,发足狂奔!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乡政府冰冷的铁门和刘志远冷酷的嘴脸,而是那个盘踞在后山、如同毒瘤般的采石场!他要从张永贵这个恶棍手里,抢回救母亲的最后一线生机!

冷风在耳边呼啸,景物在视野里飞速倒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拉扯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双腿灌了铅般沉重。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额角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温热的血不断流下,糊住了半边视线,他也只是用手背胡乱抹去,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疯狂的孤狼,眼中只剩下唯一的猎物和唯一的生路——石场,张永贵的车!

当他气喘吁吁、浑身浴血地冲到石场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时,巨大的粉碎机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漫天黄色的粉尘。几个穿着脏兮兮工服的工人正围在门口抽烟闲聊,看到周砥这副地狱修罗般的模样冲过来,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张永贵呢?!让他滚出来!”周砥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砂石摩擦。

工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领班模样的壮汉皱着眉头走上前,带着戒备:“周干部?你……你这是怎么了?找张老板有事?他……他在办公室……”

周砥没等他说完,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朝着石场里面那栋贴着劣质瓷砖的二层小楼冲去。那是张永贵的办公室兼“行宫”。

“哎!你干什么!不能硬闯!”领班在后面喊着,想阻拦,却被周砥那不要命的气势慑住,动作慢了一拍。

周砥冲上二楼,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挂着“总经理室”牌子的房门!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张永贵正斜靠在一张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双脚翘在红木办公桌上,手里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志得意满地吞云吐雾。他对面沙发上,坐着那个金丝眼镜律师,两人似乎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巨大的踹门声惊得张永贵手一抖,雪茄灰掉落在锃亮的皮鞋上。他愕然抬头,看到门口浑身是血、如同煞神般的周砥时,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哆嗦,小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周……周主任?你……你这是……”张永贵下意识地把脚从桌上放下,肥胖的身体有些笨拙地想站起来。

“车!”周砥一步跨到办公桌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永贵,声音嘶哑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把你的车给我!现在!立刻!”

张永贵被他那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随即又被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取代。他定了定神,重新靠回椅背,脸上挤出惯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周主任,火气别这么大嘛。要车?可以啊!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是不是石场的事……”他试图打官腔。

“我娘病危!要立刻送县医院!”周砥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乡里没车!你的车!给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张永贵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他看着周砥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却深藏着巨大悲恸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肥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缩了缩。他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权衡利弊。对面沙发上的金丝眼镜也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砥。

“哦……原来是伯母病了……”张永贵拖长了语调,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着,眼神闪烁不定,“这确实……十万火急啊!周主任一片孝心,令人感动!”他话锋一转,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圆滑世故、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笑容,“不过呢……我的车,司机刚开去县里办事了。你看这……”

“车钥匙!给我!”周砥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猛地朝他逼近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张永贵的眼底,“我知道你的车就停在后面!钥匙!给我!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周身散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气息,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张永贵脸上的肥肉再次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周砥那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架势,又想到自己刚塞钱封口、威胁村民的事情,还有那个被撕碎的“贵宾券”……一丝忌惮和恼怒在他眼中交织。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彻底激怒这个疯子。尤其……他眼角余光瞥向窗外,似乎在等待或防备着什么。

短暂的僵持。办公室里只剩下周砥粗重的喘息声和张永贵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微哒哒声。

终于,张永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他慢吞吞地拉开办公桌抽屉,在一堆杂物里摸索着,然后拿出一串挂着崭新奔驰标志的车钥匙,“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丢在周砥面前的桌面上。

“周主任孝心可嘉,这个忙,我张永贵帮了。”他靠在椅背上,重新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那双小眼睛闪烁着算计和一丝阴冷的警告,“车就在后面院子里。不过……周主任,开车小心点。县里的路……可不好走。有些事……急不得,也……别走错了路。”

周砥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把抓起那串冰冷的车钥匙,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快速远去。

张永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阴沉无比。他狠狠掐灭了雪茄,对着旁边的金丝眼镜律师低声吼道:“妈的!晦气!打电话给老刘!就说姓周的疯子把老子车抢走了!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告诉县里‘那位’,姓周的和他找的那个姓冯的老东西,把炸药的事捅到环保局去了!让他们快点!别等环保局的人真查到什么!”

金丝眼镜律师脸色一变,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张永贵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阴鸷的目光追随着楼下院子里,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冲向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轿车。周砥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了驾驶座。几秒钟后,发动机发出一阵暴躁的轰鸣,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石场院子,卷起漫天烟尘,朝着通往县城的盘山公路狂飙而去!

张永贵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车影,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而怨毒的弧度:“周砥……我看你娘……有没有这个命撑到县城!还有你自己……哼!开这么快,山路……可是会出意外的!”

他放下窗帘,办公室里重新被烟雾和阴谋的气息笼罩。窗外,石场巨大的挖掘机依旧沉默地趴在山体上,如同蛰伏的、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兽。后山滑坡留下的巨大伤疤,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无声地咧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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