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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渊上的独木

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周砥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不断下坠。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强行撬开他沉重的眼皮。模糊的白光在头顶摇晃,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夹杂着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和遥远模糊的人声。

“……血压回升……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待排……左臂尺骨开放性骨折……腹腔脏器情况不明……快!推进去!直接进手术室!通知脑外、骨科、普外会诊!”

身体在颠簸,视野里是飞速掠过的、惨白的天花板灯管。剧烈的疼痛迟滞地、如同苏醒的火山岩浆般从四肢百骸喷涌出来,尤其是左臂,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他想动,想喊,喉咙里却像堵着滚烫的砂砾,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娘……娘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混沌的意识和剧烈的痛楚!他猛地挣扎起来,牵动全身伤口,眼前金星乱冒。

“别动!你伤得很重!”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用力按住他完好的右肩,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我娘……周……周桂芬……她……”周砥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一起送来的那个老人?情况更糟!心衰合并脑梗,已经在隔壁抢救了!先顾好你自己!”医生的声音快速而冰冷,带着急诊室特有的紧迫。

一起送来了?娘还活着!还在抢救!这个认知像一针强心剂,让周砥濒临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他死死咬住牙关,不再挣扎,任由那冰冷的推车将他送入更加刺眼、更加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手术准备区。无影灯惨白的光如同审判,聚焦在他身上。护士用冰冷的剪刀剪开他染血的、沾满泥土和碎玻璃的衣裤,酒精棉球粗暴地擦拭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痛。他闭上眼,额角的伤口、左臂断裂的骨头、全身的挫伤,所有痛楚都清晰无比,却都比不上胸腔里那颗被恐惧和悔恨反复蹂躏的心。

娘……您一定要撑住……

冰凉的麻醉药注入血管,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下沉。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仿佛要抓住什么,又仿佛是在对抗那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

……

意识像沉船般缓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醒了?感觉怎么样?”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周砥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光影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

“周砥同志?能听到我说话吗?”声音温和了些。

周砥的喉咙干得冒火,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嘶哑的气音:“……水……”

一根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微温的水流滋润了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清明。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他认出来了,是手术前那个急诊医生,胸牌上写着“陈明”。

“你命大。”陈明医生检查着他头上的绷带和固定在身侧的左臂,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颅骨骨裂,轻微脑震荡,颅内暂时没发现活动性出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左臂尺骨骨折,开放性,已经做了内固定。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两根。失血不少,需要静养观察。”

周砥的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车祸……盘山公路……失控的黑色奔驰……翻滚……剧痛……黑暗……他猛地一激灵,被剧痛扯得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碎的嘶哑:“我娘!周桂芬!她怎么样?!”

陈明医生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他放下手中的病历夹,看着周砥那双瞬间布满血丝、充满惊恐和哀求的眼睛,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老人家……情况很不好。严重心衰基础上突发大面积脑梗,虽然暂时抢回了心跳,但一直深度昏迷,自主呼吸微弱。现在在ICU(重症监护室)靠呼吸机维持。脑干功能受损严重,醒过来的可能性……非常渺茫。而且,后续治疗费用……会是个巨大的负担。”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周砥的耳膜上,砸进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底。深度昏迷……醒过来的可能性渺茫……巨大的负担……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他眼前发黑,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不……不会的……”他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滚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陈明医生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维持。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另外,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需要绝对卧床静养,至少两周内不能下床活动,防止颅内再出血和骨折移位。”

心理准备?静养?周砥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怎么静养?娘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巨大的医疗费像无底洞!还有……石场!张永贵!刘志远!县环保局的调查!他拼死捅出去的那一刀,结果如何了?!冯志刚呢?!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拿着记录本的年轻干警。陈明医生见状,点点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周砥同志?”中年男人走到床边,出示了一下证件,“我是县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队的王强。关于昨天下午发生在柳湾乡至县城盘山公路上的单方交通事故,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周砥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警官。事故?他脑中闪过失控的方向盘,闪过陡峭的悬崖,闪过天旋地转的翻滚……是意外吗?还是……张永贵那句阴冷的诅咒——“山路……可是会出意外的”——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事故现场勘察显示,”王强翻开记录本,声音平稳,“你驾驶的黑色奔驰轿车(车牌号XXXXXX)在盘山公路七号弯道处,因车速过快,失控冲出路面,翻滚下路基约十五米。车辆损毁严重。现场没有其他车辆碰撞痕迹,初步判断为单方责任事故。根据你血液检测结果,未检测出酒精成分。你当时……为什么开那么快?”

为什么?为了抢时间!为了救娘!周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单方责任事故?车速过快?这一切看起来如此“合理”!他猛地想起张永贵丢钥匙时那阴冷的眼神,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个金丝眼镜律师……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刹车?会不会是刹车?!

“车……”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那辆车……刹车……刹车有没有问题?”

王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随即摇摇头:“事故车辆损毁过于严重,尤其车头部分完全变形,刹车系统具体部件需要进一步专业鉴定才能确定是否有故障。但根据现场遗留的轮胎痕迹判断,车辆在失控前似乎没有明显的紧急制动痕迹,更符合驾驶员操作不当或突发疾病导致车辆失控的特征。”

没有紧急制动痕迹?周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清楚地记得,在冲下悬崖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拼尽全力踩下了刹车!但踏板像是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我踩了刹车!踩不动!”周砥激动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的年轻干警立刻上前按住他:“别激动!冷静点!”

王强皱起眉头,看着周砥因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里带着审视:“你说你踩了刹车,但踩不动?有证据吗?当时车上只有你和昏迷的老人,没有其他目击者。车辆的损毁情况也确实难以立刻做出刹车故障的结论。我们会按程序将车辆送检,但这需要时间。”

证据?周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没有证据!张永贵既然敢做,就绝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送检?等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就算查出刹车有问题,能证明是张永贵动的手脚吗?他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另外,”王强合上记录本,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提醒,“事故造成公共道路设施损坏(护栏、路基),以及你所驾驶车辆的所有权人张永贵先生的财产损失。关于赔偿问题……”

赔偿?周砥只觉得荒谬绝伦!他被张永贵害得差点车毁人亡,娘命悬一线,现在还要赔偿张永贵的车和什么道路设施?!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王强见他情绪激动,不再多问,交代了几句好好养伤、等待后续通知,便带着年轻干警离开了病房。

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监护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周砥躺在病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这一次,进来的身影让周砥灰暗的眼底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是冯志刚!

冯志刚的样子比周砥好不了多少。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未擦净的、干涸的血迹!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

“冯工!”周砥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冯志刚快步上前按住。

“别动!躺好!”冯志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他拉过一张凳子,重重地坐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石场……怎么样?县环保局的人……”周砥急切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冯志刚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揉搓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动作缓慢而沉重。他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那眼神里的悲愤几乎要溢出来。

“查了……也……没查。”他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赵队长他们……雷厉风行,到了就封了现场,特别是那个临时工棚!阵仗很大!张永贵那王八蛋脸都白了!”

周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冯志刚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就在他们要搜查那个存放炸药的角落时……停电了!整个石场,包括周边一片,全他妈停电了!说是……线路老化,暴雨后短路!”

“停电?”周砥瞳孔骤缩。

“对!早不停晚不停!”冯志刚激动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血丝,他胡乱用手背抹去,“一片漆黑!乱成一团!等备用发电机好不容易弄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死死盯着周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嘲讽,“那个角落,空空如也!别说炸药了,连根毛都没剩下!干干净净!像是被狗舔过一样!”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周砥脚底窜遍全身!停电!消失的炸药!好一个“天衣无缝”!

“赵队长当时脸就黑了!张永贵立刻跳出来喊冤,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炸药,工棚就是放杂物的!还倒打一耙,说我们环保所和村民串通诬陷他!要告我们诽谤!”冯志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没有物证!光凭我们两张嘴,还有你那模糊的照片,顶个屁用!赵队长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按程序查了查石场其他方面的环保问题,开了几张不痛不痒的整改罚单……走了。”

冯志刚说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上面赫然一团刺目的鲜红!

“冯工!”周砥的心猛地揪紧。

“咳……咳咳……没事……老毛病……气的……”冯志刚摆摆手,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像燃烧殆尽的灰烬,只剩下冰冷的绝望,“我们……输了。输得一干二净。张永贵……还有他背后的人……手眼通天啊……”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周砥的心上,也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孤注一掷,所有的伤痛,换来的,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和一次被轻易抹去的调查!母亲躺在ICU生死未卜,自己浑身是伤动弹不得,而敌人,依旧逍遥法外,甚至可能正在举杯庆祝!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周砥彻底淹没。他躺在那里,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却比不上心底那一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和死寂。他输了。输掉了母亲可能醒来的希望,输掉了为村民讨回公道的可能,也几乎……输掉了自己。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冯志刚压抑的咳嗽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如同绝望的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她的目光在形容枯槁的冯志刚和浑身绷带、眼神空洞的周砥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同情。

“周砥家属?”护士轻声问。

周砥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将几张印着密密麻麻字迹和冰冷数字的纸张放在床头柜上。“这是周桂芬女士今天在ICU的费用清单,还有你手术和住院的预缴费用通知单。”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周砥的耳膜,“费用……比较大。财务那边通知,账户预存的押金已经严重不足了。需要尽快续缴,否则……后续治疗可能会受到影响。”

护士说完,同情地看了周砥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床头柜上,那几张薄薄的纸,静静地躺在惨白的灯光下。上面的数字冰冷而巨大,像一张张咧开的、嘲讽的嘴。周砥的目光缓缓移过去,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

ICU……呼吸机……进口药物……颅内降压……骨折内固定手术……全身多处清创缝合……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个足以让普通人窒息的金额。合计的数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向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

钱。他需要钱。天文数字的钱。去维持母亲那渺茫的生机,去支付自己这身伤痛。

去哪里弄钱?家里早已一贫如洗。亲戚?能借的早已借遍。乡里?刘志远那冰冷的嘴脸瞬间浮现。

就在这时,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碰到了病号服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他微微一怔,用尽力气,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那块棱角分明的青石碎块。从乡政府墙角捡来的,一直带在身上。石头上还沾着泥灰和他昨天紧握时留下的淡淡血痕。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脚底沾泥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陷进泥里……”

父亲嘶哑的嘱托,如同穿越时空的惊雷,再次在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周砥死死攥紧了那块冰冷的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石头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里,带来尖锐清晰的痛感。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病房里没有开灯,阴影如同浓墨般蔓延开来,渐渐将他单薄的身影和床头柜上那几张冰冷的催命符,一同吞没。

只有他紧握着青石的那只手,在浓重的黑暗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骨节突出,像一块在深渊边缘死死抠住岩缝的、不肯坠落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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