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ICU,时间以另一种刻度流逝。周砥的复苏迹象,不再是惊心动魄的突破,而是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内在的进程。医疗团队的努力,从试图“唤醒”逐渐转向“疏导”与“重建”。
那微弱的、趋向性的脑电反应,开始呈现出更复杂的模式。在持续接受“清荷”相关编码和简单二进制选择刺激的基础上,专家们尝试引入了一种新的刺激源——经过特殊处理的、周砥家乡的方言土语和自然声响(溪流、鸟鸣、夏日虫唱)。这些声音承载着他生命最初的情感印记和安全感,远比标准语更易触及情感中枢的深处。
效果是潜移默化的。当熟悉的乡音呢喃响起时,监测仪器上显示,周砥大脑中负责情感和记忆的海马体及边缘系统区域,血氧代谢水平会出现持续而温和的升高,与皮层区的电活动产生了更协调的耦合。这并非回忆起具体内容,更像是一种整体性的、舒适的情感涟漪在神经网络中荡漾开来。
更令人惊讶的变化发生在一个凌晨。值班护士注意到,周砥右手食指的指尖,再次出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无意识的颤动。但与之前偶然的、孤立的现象不同,这一次,颤动的频率和幅度,似乎与正在播放的、一段编码了“清荷表示担忧”的复合信号节奏存在着模糊的对应关系!仿佛那沉睡的神经末梢,正试图以一种笨拙到极致的方式,去呼应那萦绕在意识深处的牵挂。
“金丝眼镜”专家闻讯赶来,盯着高精度肌电监测屏幕看了许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不是简单的脊髓反射……看这里,运动皮层对应手部区域有极其微弱的、但同步的背景活动增强。虽然无法形成有效指令,但这表明……感知和运动意图之间,那条被彻底阻断的通路,可能正在尝试自我修复和重新连接!”
这个发现的意义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反应”。它意味着周砥的神经系统并非仅仅被动接收,而是开始了主动的、艰难的重塑努力。就像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河面之下,温暖的潜流开始涌动,试图顶开冻结的枷锁。
治疗策略再次调整。除了持续的环境滋养和简单信号刺激,增加了针对性的肢体被动运动结合感觉输入反馈。李姐的工作量加大了,她需要更细致地按摩周砥的每一根手指,同时低声描述着动作:“周科长,咱们活动一下大拇指……对,就这样……想起你以前批文件的样子没?”她将外界的讯息,通过触觉和语言,源源不断地输入那片正在缓慢苏醒的世界。
希望,不再是微光,它开始有了温度,有了力量,正一点点融化着坚冰。
……
地下堡垒内,沈清荷遵照组长的指示,表面上淡出了几个核心调查方向。她将部分案头工作和省内线索的后续梳理移交给了同事,自己则更多地待在独立的分析室里,专注于那条通往境外的、看似渺茫的资金线索。
这种“边缘化”的姿态,果然产生了一些效果。来自某些方向的隐晦压力和打探似乎减弱了些许,仿佛对方真的认为她的锐气已被挫伤,或是在内部斗争中失势。这让她获得了难得的、不被人紧盯的喘息空间,可以更专注地攻坚。
她对那个关联到疗养院的维京群岛空壳公司的追查取得了突破。通过国际刑警渠道和复杂的金融调查许可,她追踪到那家空壳公司数年来的零星活动痕迹——它曾通过多层转手,向一家位于北欧的、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型精密仪器制造公司支付过数笔“技术咨询费”。而这家北欧公司,其主要控股方竟然是一个以“老领导”已故夫人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下属的投资机构!
链条虽然依旧间接,但环环相扣的逻辑已经清晰得像利刃划过的痕迹。肮脏的资金通过慈善的外衣洗白,注入境外实体,再以合法商业往来的名义回流或隐匿。其精密和隐蔽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也令人不寒而栗。
沈清荷将所有这些线索、证据、推理, meticulously 整理成一份绝密报告。她没有使用内部网络传输,而是请求组长安排绝对可靠的专人,将报告的物理存储设备直接送往京城更高层的相关机构。这是一步险棋,直接越过了可能存在的任何中间干扰环节,但也意味着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递交报告后,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知道,炸弹的引信已经被她点燃,现在需要的是等待,以及应对必然到来的、更疯狂的反扑。
她没有被允许休息。组长秘密召见了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清荷,你做的很好。上面的反馈已经来了,高度重视,已经组织精干力量秘密接手,进行国际化追查。”组长的话让她心中一振,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但是,我们内部的‘钉子’,刚刚传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消息。”
组长压低了声音:“那边……动用了最后的关系,直接向京城某位退下去多年、但影响力犹存的老同志递了话。话里的意思很阴毒,一是诉苦,把我们的调查描绘成派系斗争下的清洗工具,是针对某一群体的不公打击;二是示警,暗示如果案子再扩大化,深挖下去,可能会牵扯出一些历史旧账,影响到当前的大局稳定,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震荡。”
沈清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极其恶毒且高明的一招。它利用了老一辈同志对稳定和团结的珍视,利用了他们对“大局”的考量,将一场是非分明的反腐斗争扭曲成可能破坏平衡的政治事件。
“那位老同志……表态了?”沈清荷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有明确表态,但据说……很忧虑,召集了几个人问了问情况。”组长的眉头紧锁,“这种层面的‘忧虑’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上面要求我们,下一步行动必须更加稳、准、狠,证据链要绝对铁板一块,经得起任何角度的审视和历史的检验!同时,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避免授人以柄。”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在业务上突破对手布下的重重迷障,还要在政治上应对来自更高层面的、无形的钳制。脚下的泥泞,瞬间变成了正在凝固的水泥,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难。
……
邻省疗养院。
老者的气色似乎回光返照般好了一些,但眼神深处的疯狂和绝望却更加浓烈。秘书带来的消息好坏参半。好消息是,京城的反馈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专案组最近的行动明显更加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坏消息是,境外那条线传来的信息显示,国际刑警和某些金融监管机构的调查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深入,已经非常接近最核心的层面。
“他们还在查!沈清荷那个女人,肯定还在暗地里搞鬼!”老者嘶哑地低吼,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青筋暴起,“不能再等了!必须让她彻底闭嘴!”
“可是……现在动她,目标太大,专案组肯定……”秘书胆战心惊。
“谁说要我们动手?”老者眼中闪烁着恶毒至极的光芒,“她不是‘精神不稳’吗?一个精神压力过大、内心充满仇恨和执念的女干部,在调查取得重大突破、即将触及核心真相的前夜,因为长期劳累和心理崩溃,出现严重幻觉,一时想不开,自己走上了绝路……这个剧本,是不是很合理?”
秘书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这……这太……”
“去安排!”老者不容置疑地打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要绝对隐秘,要看起来像一场完美的意外或者……自杀。做得干净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秘书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书房。老者独自坐在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这是在赌命,但他已经没有筹码了。他必须用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暴力,去斩断那把已经悬在头顶的利剑。
深渊张开了巨口,致命的獠牙,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那个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的身影。
而在省医的病床上,周砥的眉头,在无人注视的深夜里,几不可察地蹙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长梦中,感应到了那股骤然迫近的、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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