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ICU的寂静,被一种全新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韵律悄然打破。周砥的复苏进程,越过了最初的混沌期,开始向更精细的层面渗透。那不再是模糊的条件反射或泛化的情感涟漪,而是呈现出某种初级的、具有特定指向性的神经活动模式。
医疗团队捕捉到一个令人振奋的现象:当播放经过特殊编码的、沈清荷朗读一份他早年主持制定的乡镇发展规划摘要的音频时(内容涉及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引水灌溉工程),周砥大脑中与空间记忆、逻辑处理和情感奖赏相关的多个区域,显示出一种高度协同的激活状态。这种激活并非剧烈爆发,而是一种深沉、同步的共振,仿佛沉睡的记忆核心被特定的密钥温柔地叩响。
更显著的变化体现在生理反馈上。一次,李姐按照专家指导,在按摩他手臂时,刻意提到“清荷书记今天又去了趟柳坪乡,就是您当年搞渠改的地方,说新栽的果树苗长得挺好……”时,监测仪器清晰地记录到,周砥的呼吸节奏发生了短暂而明确的变化,心率出现了一个轻微的、但异于往常的起伏峰值,同时,运动皮层对应右手手指的区域,再次出现了那标志性的、微弱却持续的异常电活动。
“他在听!他不仅听到了,还可能产生了关联性的情绪和躯体反应!”“金丝眼镜”专家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虽然离有意识的思维和主动运动还相差甚远,但这表明高阶认知功能的海底火山,已经开始复苏前的预热!信息输入不再只是被接收,正在被初步‘处理’!”
治疗方向随之进一步细化。环境刺激不再仅仅是提供安全感,开始有针对性地引入与他过去工作成就、核心执政理念相关的信息片段,试图激活那些代表他身份认同和价值追求的最深层的神经网络。李姐的“絮叨”也升级了,她会更具体地讲述沈清荷正在做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与周砥过去理念相通、一脉相承的工作进展,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昏迷的单向工作汇报。
周砥的世界,依旧被厚重的帷幕所笼罩,但帷幕之后,不再是死寂的黑暗。光影开始流动,模糊的轮廓正在凝聚,遥远的回声似乎穿透了无尽的屏障,呼唤着那个迷失的自我。冰层下的涌动,正变得越来越有力。
……
地下堡垒,沈清荷的“边缘化”状态仍在持续。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那间独立的分析室里,表面上继续梳理着似乎永无尽头的境外资金数据,实则与京城来的秘密工作组保持着单线加密联系,提供着她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核心信息。
她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专案组内部的安保措施升级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极其严格的审查。组长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深,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凝重与决绝的情绪。
她明白,风暴正在迫近。老者的最后一搏,绝不会仅限于散布流言和上层施压。她是他必须拔除的钉子,是她一步步将证据链延伸到了他最致命的地方。
一种近乎直觉的警惕让她更加谨慎。她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即便在堡垒内部,也尽量避免独处,饮食起居都格外注意。她甚至将一些最关键的数字证据,用最原始的方式抄录了几份,藏在不同的、绝对隐秘的地方。这是在长期基层工作中养成的习惯,关键时刻,最原始的方法往往最可靠。
这天深夜,她刚结束与京城的加密通话,汇报了最新发现的、关于那家北欧公司通过虚假合同套取资金的路径。关闭设备后,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着冰冷的金属桌沿才能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连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巨大的心理压力、睡眠的严重缺乏,正在透支她的健康。但她不能倒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挣扎着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拍打脸颊,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唯有目光依旧锐利如刀的女人。她想起周砥,想起他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的样子,想起他当年在柳坪乡顶着烈日勘察渠道路线时倔强的背影。
“周砥,你要撑住……”她对着镜子,无声地翕动嘴唇,“我也能撑住。”
擦干脸,她回到分析台前,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工作。就在这时,内部保密电话响了,是组长的声音,异常简短:“清荷,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突发情况。”
沈清荷的心猛地一沉。组长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突发情况”四个字,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她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确保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惨白,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她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投来,但当她望过去时,又空无一人。
是陷阱吗?是利用组长引她出去?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她的心跳更快了,但步伐却异常稳定。该来的,总会来。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枚小小的、备用的加密U盘,里面是所有核心证据的备份。
……
邻省疗养院。
老者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京城的反馈虽然带来了一些牵制,但专案组的调查并未停止,反而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秘书战战兢兢地汇报,尝试安排“意外”的几次机会都因沈清荷极高的警惕性和专案组严密的保护而失败。
“废物!都是没用的东西!”老者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他的脸因暴怒和绝望而扭曲,“她必须死!就在今晚!不能再等了!”
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只剩下最后一条命可以押上。“启动备用方案!不是意外,那就强攻!制造混乱,趁乱下手!找绝对信得过、也绝对‘干净’的人,事情办完后,让他们永远消失!代价再大也要做!”
秘书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强攻……目标在省公安厅内部的秘密基地,那里守卫森严,这……这几乎是 impossible……”
“没有什么不可能!”老者嘶吼,状若疯癫,“只要计划周密,只要够狠!告诉他们,成功了,他们国外的家人会得到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失败了,或者敢泄露半个字,后果他们知道!”
这是最后的疯狂,是将所有剩余的力量和信誉押上的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甚至可能立刻引爆所有隐藏的炸弹。
秘书踉跄着退出去执行这自杀式的命令。老者独自瘫坐在一片狼藉中,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厉。
他拿起私人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号码,声音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是我。最后一步棋,该走了。如果我这边天亮前没有好消息传回来,你就按我们约好的,把那份‘礼物’送出去吧。要乱,就大家一起乱到底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传来一个低沉而艰涩的声音:“……明白了。”
暗弦已然绷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即将断裂。
而在省医ICU,周砥的脑电图上,突然出现了一阵短暂却剧烈的、毫无规律的紊乱波动,持续了约十几秒,然后又缓缓平复。值班医生警惕地检查了所有指标,未发现明确原因,只能将其记录为一次不明的神经活动异常。
仿佛那深埋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深处,也感应到了那骤然迫近的、冰冷刺骨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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