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见如风
林舒然向来不太爱来医院。
她不是怕病痛，也不怕针头，只是对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味与静默走廊的气味，天生没什么好感。
像是一个封闭而寡淡的容器，无声地把生活的节奏调慢了半拍。
不过这已经是第三周了。父亲的膝关节术后进入稳定康复期，医生建议加强物理治疗。
她作为陪同者，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上午九点前报到，十分钟内推进治疗室，然后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坐四十五分钟，翻翻书，回几个讯息，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棵总是长不满叶子的樱花树出神。
今天也一样，她绕去医院旁的咖啡馆买了一杯热美式，装进纸袋里，另一手拎着刚印好的保险单据。穿过长廊时，白色地砖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她的步伐不紧不慢，直到拐进走廊转角时没留神。
“啊！”
纸袋底部因撞击松开，咖啡杯咕噜一声滚出，在地面上打了一个圈，杯盖飞脱，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开来，像一朵狼狈的“早安意外”，迅速在瓷砖上扩散开。
她怔了怔，低头看着那片咖啡水渍，有些无语。
“我来处理。”
一个不疾不徐的男声从右侧传来，语气温和，像清晨轻雾那样，不惊扰、不刺耳。
她转头，只见一位穿着淡蓝制服的男子已半蹲下身，从墙角拉来纸巾桶，动作熟练地将液体边缘围住，再一层层吸干水渍。
他没有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也没有说半句责备的话，只是安静地处理，彷佛这不过是每天例行的某个小插曲。
她跟着蹲下，想伸手捡起杯盖，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背。
“会弄脏妳的衣服。”语气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克制温柔。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人眉眼不锋利，却沉静柔和。他将最后一片纸巾丢进垃圾桶，又拖了一遍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掌心。
林舒然终于回神，声音轻轻地道：“真的很抱歉，咖啡没拿稳。”
“没关系。”他看她一眼，语气不重却有分寸，“手有没有溅到？烫吗？”
她摇摇头，“没有。”
他微微弯唇，轻轻一笑。
“林小姐，苏治疗师今天帮您父亲做膝关节牵引，请这边。”护士走来，声音不高，却刚好打断了这场不算开始的对话。
她转身应声，迈步前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人胸前名牌。
“你就是苏治疗师？”
“苏景深。”他点了点头。
她轻轻「喔」了一声，转身跟着护士走进治疗室。
—
“林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苏景深低声询问，语气平稳，眼神沉静。
“可以，这两天比较有力气了。”林爸爸回答得简短。
“很好，我们今天再尝试把屈膝角度提高一些，会稍微酸，但属于安全范围内。”
林舒然站在一旁，双臂轻抱，安静地看着苏景深帮父亲调整站姿、支撑与牵引，每一步都不急不缓。
“苏治疗师，他这几天早上膝盖有点僵，是正常的吗？”她开口问，语气柔和而自然。
苏景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常见情况。建议早起热敷后，配合轻微伸展，可以改善。”
她点头，又轻声说：“我有帮他记录每天的疼痛指数跟活动角度，您要看吗？”
他稍微一愣，接过她手机，快速翻看了一下。
“你是学医的？”
“不是，我学文。”她笑了一下，“但我妈说我太事妈。”
他低低一笑，语气轻：“事得刚刚好。”
林爸爸听着，笑着摇头：“这孩子太细了，连我吃几颗葡萄都要记。”
苏景深看她一眼，眼底有一点点温柔的笑意。
他顺口问：“葡萄糖份高，有些病人是得数着吃的，那你中午吃什么？”
林爸爸刚想开口，林舒然已答：“馄饨，我妈包了菜肉馄饨。”
说完才意识这问题好像不是问她的，顿了一下，垂眼笑了笑。
“天气热，吃这个刚好。”苏景深语气淡淡地附和。
—
回家的路上，林舒然推着轮椅，走得不快。阳光从树叶间隙斑驳地落在地上，也落在父亲肩上。
“爸，你刚才那个弯膝动作，是不是还有点吃力？”她忽然问。
林爸爸转头瞄她一眼，“你观察得还真细。”
“我就是想让你少痛一点。”她的声音不高，但稳稳地贴着心意。
—
回到家，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麻油香气。厨房里传来林妈妈的声音，一边包馄饨，一边讲电话。
“她不是说这胎不打算留了吗？结果还是怀了……三十八岁了耶，我都服她。”
电话那头大姨笑着说：“是她男人说一家四口才完整，她就留啦。”
林妈妈边笑边啧了一声，“我们舒然别说二胎了，一胎都还没影。”
林舒然没出声，只是默默将轮椅停好，把鞋放好。
“现在年轻人都不急，我也催不动。”妈妈语气转柔，带点无奈。
她笑笑，走进厨房拿碗筷。
午餐是简单的馄饨汤，紫菜和蛋丝浮在清汤表面，香气温润。
她喝了一口汤，抬眼说：“爸，明天我再帮你约苏治疗师下星期复健。”
林爸爸嘴里咀嚼着馄饨，点了点头。
--康复科休息室里--
苏景深坐在靠墙的位置，打开便当。
白饭、两样青菜、一份鸡胸肉。食物简单，摆放整齐。他吃得慢而有节奏。
夹到第三口时，他忽然顿了一下。
脑中闪过林舒然提到“馄饨”时的神情，语气不特别，却带点轻轻的期待。
那让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外婆也会在夏末包鲜肉香菜馄饨，汤头里还会加一点点白胡椒。
他停了几秒，低头继续吃饭，动作未变，嘴角却不自觉弯了一点。
那馄饨，应该真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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