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坊市的波澜,终究是传回了昆仑。虽未伤筋动骨,却如鲠在喉。尤其当探查的长老带回那难以辨识、却隐含混沌气息的能量残余时,谢珩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屏退左右,独自立于悬剑崖边,任凭山风卷起他月白的袍角,猎猎作响。崖下云海翻腾,一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他知道,她来了。不再是宣言,而是切实的行动。
五日后,循着一条极其隐秘的线索——关于当年参与云家之事的一位外围执事莫名失踪——谢珩孤身一人,出现在魔域与人界交界处的“葬星谷”。此地终年弥漫着能混淆神识的星辰煞气,是藏匿与交易的灰色地带。
谷内怪石嶙峋,死寂无声。唯有煞风穿过石隙,发出如同怨魂呜咽的嘶鸣。
谢珩在一处相对开阔的乱石滩前停下脚步。他无需寻找,只是静静而立,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如同蹲伏凶兽般的黝黑岩石。
“既引我来,何不现身?”
他的声音平静,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岩石的阴影如水波般荡漾,一道玄色身影缓缓步出。云昭依旧戴着那半张面具,逆鳞剑悬于腰间,周身气息与这葬星谷的煞气几乎融为一体,冰冷而死寂。
百年后的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的重逢。
没有外人,没有仙门百家的目光,只有猎猎的风,和彼此之间那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过往。
“谢掌门亲至,是为清理门户,还是为那失踪的执事讨个公道?”云昭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漠然。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看清其后的容颜。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昭儿,收手吧。现在回头,尚有余地。”
“余地?”云昭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满是苍凉与尖锐的痛楚,“谢珩,百年前玉京台,你与昆仑可曾给过云家余地?给我父母余地?!”
她猛地踏前一步,周身那灰蒙蒙的混沌真元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搅得周围煞气剧烈翻涌:“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你哄骗的云昭!”
“我未曾哄骗于你!”谢珩的声音陡然提高,一向沉静的眼眸中翻涌出压抑已久的情绪,痛楚、挣扎、无奈,“当年之事,非你所想那般简单!师尊之命,宗门大局……”
“好一个宗门大局!”云昭厉声打断,逆鳞剑“铿”然出鞘半尺,灰暗的剑光映亮她冰冷的眸,“便是以我云氏满门的鲜血,来成全你昆仑的大局?!便是你亲手将我推下堕仙崖,来成全你的大局?!”
“那一掌,是为了护你性命!”谢珩几乎是脱口而出,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堕仙崖底是唯一生机!若非如此,你早已……”
“早已什么?早已死在你们斩草除根的剑下?”云昭寸步不让,字字诛心,“那我是否该跪谢你的救命之恩,谢掌门?!”
气氛瞬间绷紧至极致!
谢珩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浸透的女子,百年前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冰封的恨意与决绝。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昭儿,真相并非……”
“我不需要真相!”云昭骤然拔剑,逆鳞剑完全出鞘,剑尖直指谢珩,灰蒙蒙的剑意冲天而起,撕裂周遭煞气,“我只需要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动!
如鬼魅,如惊鸿!灰色的剑光划破昏暗,带着吞噬一切的沉寂与逆乱规则的意志,直刺谢珩心口!没有绚烂的光华,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谢珩瞳孔微缩,并未拔剑。他足尖一点,身形如流云般向后飘退,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清冽如月华的昆仑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点在逆鳞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清越的交鸣!灰气与月华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月华剑气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逆鳞剑身的灰气迅速吞噬、消融!而云昭的剑势只是微微一滞,便再次袭来!
谢珩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异。他不再留手,腰间“不念”剑终于出鞘!剑光如水,清冷澄澈,瞬间舞出一道圆融的剑幕,守得滴水不漏。
“铛!铛!铛!”
剑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灰暗的逆鳞与清亮的不念在空中不断碰撞。谢珩的剑法圆融绵密,深得昆仑剑道精髓,守势如山。而云昭的剑却诡异霸道,混沌真元演化万千,时而厚重如岳,时而刁钻如丝,更带着一股吞噬化解的特性,让谢珩的精妙剑招往往威力大减。
她竟已成长到如此地步!
谢珩越战越是心惊,心底却愈发沉痛。他看得分明,云昭的剑法中,依稀还有当年他指导过的“惊鸿”影子,只是如今,那惊鸿之影已被血与火淬炼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凌厉的杀伐。
“你就只会守吗?!”云昭久攻不下,心中戾气更盛,剑势愈发狂猛,一道灰龙般的剑气咆哮着撕裂大地,直冲谢珩!
谢珩挥剑格挡,被那磅礴巨力震得后退三步,气血一阵翻涌。他抬眸,看着状若疯魔的云昭,眼中痛色更深:“昭儿,停手吧!你可知强行驾驭这等力量,于你神魂有损!”
“损便损了!”云昭冷笑,攻势不停,“若能拉你们一同下地狱,魂飞魄散又何妨!”
又是一记硬撼,两人身形乍分。
谢珩持剑而立,呼吸微乱,白袍袖口被剑气割裂一道口子。云昭面具下的脸色亦有些苍白,紧握逆鳞剑的手微微颤抖。高强度的对抗,对她负荷同样巨大。
山谷中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啸。
“今日,取不了你的命。”云昭收剑归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摘下你的掌门玉冠,踏碎你的昆仑山门。”
她转身,玄色身影融入浓重的煞气与阴影中,消失不见。
谢珩没有追。他只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不念剑低垂,剑尖点地。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与逆鳞剑碰撞后的麻木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冰冷气息。
山谷的风,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过往,也吹不散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复杂。
“活着……”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次,后面的话语消散在风里,无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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