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冬岭里大多的同行生意都像是冷暖水交汇,波澜却不会激起太多水花。
那盛堂的侯老板就像是一柄刺出便不回头的破盾矛了。
她不愁卖,即便冬岭人不再买账也一样有外地商人批量进货。她不愁买,全城的绣娘几乎都与她有合作,她只需要一卡纹样,再多加些收购钱,邝料店这些同行便会被她稳稳卡着脖子。
一段时间后,她在深夜整合理算目前的情况,再度自信地来找邝老板。
彼时的邝老板布料源头被卡,织工也被挖了大半,店铺里料子不多,生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邝老板近期如何。”侯苪的笑容难掩锋芒:“不知道对侯某的收购意向还有兴趣吗?”
“谢谢侯老板关心。”邝老板表情依旧平淡,眼神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疲惫:“祖传小本买卖,够吃即可,倒也不劳烦您一天两三趟的跑,请回吧。”
还真是固执啊。侯苪不太理解。
与其让跟着自己的人也紧衣缩食,还不如在牌子上打一个盛堂的小标记,共享盛堂的资源呢。
她回到店里,不想听见阿琳说商会会长小初来访,也就诧异地去了会客堂。
“初会长怎的来了?不知道我这小店的茶叶,你还喝的上来吗?”侯苪还真摸不清他上门的意图。
毕竟上次和婉堂老板闹不自在,小初对她的敲打就远多于支持,就怕是那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侯老板这茶香浓郁,自是掠人口鼻。”后者做足礼数,缓缓步入正题,果然也是为了收购之事而来。
小初虽然年轻还不满三十,但也是十几岁就在生意场上打拼的。
甚至醉阳楼现在的供货和部分账目就是由小初执掌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他徐徐道来,层层递进。先是庆祝侯老板收购顺利,随即话锋一转暗示她扩张太快根基只怕不稳,最好缓上一缓。
最后呢,他希望她能给其他店铺留些空间,你好我好全都好,大家和气生财。
“初会长这话就是在拉偏架了。”只可惜侯苪并不买账。
如今盛堂握有源头的布料的图样,其他店跟着自己,自己自然不会亏待他,这才叫有钱一起赚。
否则如同现在的邝料店一般萧条,她也看着可怜。
“侯老板当真这么想?”小初很是意外。
“那是自然。”
“只希望盛堂有日不要失了人心才好。”
两人的谈判宣告破裂,小初摇摇头转身离开,全程不掩盖自己一定会插一手的意图。
“那就看鹿死谁手了。”侯苪也不怕他。有招她就接招,是骡子是马大家走着瞧。
于是博弈愈发有趣起来。
小初不紧不慢砸下钱去,明牌帮助邝料店和其他还未被收购的店铺。
有了醉阳楼的支持,他们又有了底气,连几家差点松口同意的店铺也改口再谈了。
这么拖下去资金会断掉的。侯苪发愁不已。
小董的离开虽然省了一笔钱,但也让盛堂青黄不接。
况且为了卡着同行,她也暂缓了对绣娘的质量要求,提高了相关的报酬,这又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小初出手前也就罢了,日子还过得去。现在小初出来捣乱,她的日子可一下子就难过起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侯苪正愁的难以入眠,天还没亮人在睡梦中还不清醒的时候,阿琳慌慌张张地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披着外袍打开房门,看见阿琳脸色苍白,嘴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手也抖个不停。
她近乎扑倒在侯苪身上,把侯苪撞得一个趔趄差点一起跌倒。
“老老老老、老板。”阿琳哆哆嗦嗦地开口:“出事了、出事了。”
“小冬、冬、董。”她咬了半天字才咬准谁是谁:“他他他他他、他跑了!”
直到阿琳结结巴巴将事情和盘托出,侯苪才发现自己的背后竟然一直跟着一个小董。
他收起堵门时不屑中带着一丝狠厉的眼神,扫去脸上的麻木,挂上前所未有的亲切笑意,跟着侯苪的步伐去了那些动摇但是未曾谈下的店铺。
时间短则一盏茶、多则一下午,去上一次到两次,他便会带着灿烂的笑容与老板道别,而后把同意的证明让阿琳转交给侯苪。
然后,不要提他。
“为什么?”侯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他说。”阿琳也哆哆嗦嗦的:“一个是他想用这个跟你道歉,一个是你也真的忙,就……”
“阿琳,冷静下来。”听到这样难以置信的理由,侯苪反倒出奇的冷静起来。
她仿佛回到了要把盛新歌踢出的前夜,尽力压下一阵阵袭来的昏厥感,让阿琳把一切都讲给她听。
“没事,你说,我听着。”她绞着双手,努力平复下发颤的声音。
而阿琳也逐渐从最初的震惊中拉回意识,有一出是一出地先把能想到的事情全部说出。
侯苪听了许久,才理明白小董大概做了两件事。
第一,他与店铺谈条件,而后给店铺少许定金换取同意凭证,让阿琳将凭证转交给自己。
第二,也就是第一的定金来源。他与城中富裕些的人家谈合作,说盛堂因收购资金短缺故而借债,待稳定生意,这所有的利息本金定然一分不差。
“为什么会有人信他是我盛堂之人?”侯苪难以置信。
她与小董交恶如此,外人当真分毫不知?
“都怪我不好,我……”而阿琳越说越觉得自己蠢,情绪也愈发激动起来。
那日小董穿戴整齐,一扫之前的颓气与邪气,在盛堂不远处的拐角徘徊。
阿琳正巧要出去,也没打算理他,哪知小董竟然先叫住了她。
“干嘛。”阿琳不明所以。
之前小董坐在店前那档子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虽然不知道他和自家后院有什么矛盾,但上店门口影响生意就很差劲了。
“也不怕姑娘笑话,我前几日气昏头……”小董低声带着几分隐隐的哀求开口解释,光听语气就足以让阿琳软下心肠了。
他说他与那群赋色人置气,质疑对待不公,这才跑到前殿来看看谁的东西卖得最好。
“也是我太着急了些。”他看上去后悔极了:“语气冲了些,还跑去侯老板那儿质问,惹恼了她。”
说着说着,他还提起若不是盛新度好心相救又把他送去医馆,只怕这条命早已被寒冬收去,只留下一具枯骨惊吓往来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飘落之雪让他想起过往,情到深处怒着双目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几个巴掌下去,发狠的样子让阿琳一个寒噤差点软了腿脚。
“你、你别这样。”阿琳赶紧伸着手去拦。
被她一碰,小董动作骤停。他缓缓放下手,再开口时声音也平静了许多。
“我很后悔。”他半闭上眼睛,疲惫落寞之色又涌了上来。
看见那肿起的脸颊,阿琳心头一软。她撩开他脸旁的长发查看伤势,正看见一片雪花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还未融化就隐闪晶莹。
“回来吧,侯老板不会怪你的。”阿琳轻声道。她知道那群赋色人的德行,也知道侯苪本性心善,相信说开了她是不会怪罪小董的。
“不。”小董又睁开了眼睛:“我不想这样狼狈的回去,我还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这能做的事情一展开,阿琳先惊圆了眼睛。
小董说得很明白,他要在暗中帮着侯苪完成店铺收购的事情。
“这……?”阿琳倒是知道侯老板刚谈第三天,进展好像没想象中那么顺利。
“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小董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求你了。”
“我。”阿琳被这一握有些慌乱,下意识说到:“我不知道。”
“我会让你看到诚意的。”小董没有做多为难。他松手倒退两步,脸上再度露出落寞的笑容,随即消失在了飘雪的街角。
“我没想过……从没想过。”阿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
那天小董接着去找了侯苪未谈下的店铺之一,带着谈好的条件与凭证来找阿琳,再度恳请她答应自己的请求。
在阿琳同意后,他又教会她该如何整合记录,还将自己的谈判思路说给她听。
在那连日的相处中,阿琳分明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有用心在思考双方应该如何共同获利的。
在有几个瞬间,她甚至错觉小董才是盛堂的老板,而自己就是他的生意管家。
“哦,对了,记录!”想起这茬,阿琳一跃而起消失在院门口,不久后又抱着一个大本子跑了回来。
“所有的记录都在这了,谈了几家店铺,条件是什么,和我先前给你的凭证都是一一对应的。”她急切地说到。
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来小董曾说过,不管出什么意外都不要自乱阵脚,先核定损失再想办法处理。
“这些店铺我零零散散去过几次。”阿琳还记得小董与自己说,做事不要闭门造车,要多谈多看:“我和他们谈过……这些记录,应该都是真的!”
“我看看。”侯苪翻开本子翻开几页,努力静下心来去把那些字看进去。
但努力了半天,那些字逐渐浮成一团,反倒是阿琳忙急忙慌的话直往耳朵里钻。
她明显有些亢奋,语速亦越来越快,刺得侯苪大脑生疼。
“今天初会长来店里看衣服,问我借了这样多的钱准备用多久还,还说不要断了店里的周转。”
阿琳当时一度以为小初在开玩笑,还说他是不是记错了。
结果小初反而以为她在隐瞒,玩笑般的话语间连提了几人,说他们招黎时节就要外出经商,当心断了人家的本钱被找上门来。
阿琳听着话不对劲,慌忙与小初核对,这才发现小董背地里借了许多人家。
而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他们开春的本钱啊。”说到这里,阿琳终于耐不住情绪哭了起来。
她听完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小董,结果发现他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至少已经走了两天了!
“怎么办啊,人那么多,也不知道多少钱,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求助般看着侯苪,却发现侯苪的眼神亦有些颤动,显然也有些慌神。
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侯苪这些天来的忙碌与疲惫,想起了自己兴头上的沾沾自喜,还有小董那张平静的笑脸,大脑再度嗡地一声。
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