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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玉清隐忧

天色微明时,张亢终于在几份看似无关的杂项支领单中发现了端倪。

那采买单上金丝楠木,杉木,松木,柏木,榆木,桐木,杨木,槐木的数量,恰恰与营造记录前列摆放的工料单的树木成反比。

二者工料费用相差的银钱数目,足以推平重建九次同等规格的宫庙。

如果这个工料单计量属实,那就说明这座耗尽民脂民膏的“神宫”,从根子上就可能是个巨大的劣质工程!

他不动声色的收藏好这个被人遗漏的关键证据,此刻还不宜宣扬。

晨曦透过窗纸,照亮了张亢疲惫却锐利的双眼,他合上最后一份卷宗,心中已有了计较。

辰时初刻,昨日那位送来采购计划的都料将(注:宋代负责工程估料、核算的匠人头领,类似项目经理),准时来到值房,他脸上依旧挂着程式化的恭敬,眼神却在悄悄打量张亢,揣测这位新上任的年轻提举,经过一夜“思考”,是会乖乖签字,还是另生枝节。

“李都料,”张亢没有寒暄,直接将那份厚厚的采购清单推了过去,语气平静无波,“这份单子,所列物料,是此次修缮工程的全部所需,还是仅为前期用料?”

李都料眼神微微一凝,随即笑道:“张提举明鉴,修缮工程不同于新建,破损情况需随工程推进才能完全显现。这……自然是暂定的数目,后续若发现新的问题,难免需要补货增料。”

他回答得谨慎,将“不确定性”作为最好的挡箭牌。

张亢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他取过朱笔,目光在清单上快速扫过。

“既然如此,”他一边说,一边运笔如飞,“像紫檀、金丝楠这等价格昂贵,储存条件要求又高,且不易挪作他用的木料,计划量,先减半。”

朱笔划过,李都料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张亢并未停顿,继续说道:“至于油漆、桐油、麻丝这等用量大、价格相对低廉,又便于存放,甚至……或许还能用到别处的物料,”他特意在“用到别处”上微微一顿,目光若有实质地扫过李都料的脸,“按计划单的七成核批。”

朱笔再次落下,大片大片的数字被修改。

李都料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另外,”张亢放下笔,将修改后的计划单轻轻推到对方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所有物料,需按工程实际进度,分批次申请采买,每一次申请,都需详细列明用于何处,经我审核签字后,方可执行,这次是第一次采购,先按我审批后的用料的三成进货。”

李都料看着那份被朱笔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材料单,脸色变了几变,他原以为这是个不通世故、可以随意拿捏的书生,没想到手段如此老辣!

这一刀,直接砍在了油水最丰厚的地方,名贵木料减半,意味着虚报冒领的空间被大幅压缩,常用物料只批七成且分次采购,更是死死卡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无法一次性套取大量物资倒卖,尤其是“需他签字”这一条,等于将物资调配的核心权力,牢牢抓在了他自己手里。

“张提举……这,这恐怕会耽误工期啊!”李都料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皇后和官家可是限期……”

“正因工期紧,才更要精打细算,物尽其用。”张亢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若因用料不当、监管不力而导致工程延误甚至出现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李都料,你说是不是?”

他最后一句反问,目光如炬,直刺对方心底。

李都料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深知眼前这位状元公绝非易与之辈,背后可能还有更复杂的势力博弈,他不敢再争辩,只得咽了口唾沫,躬身道:“是,是……提举大人考虑周详,小的……这就按您的吩咐去办。”

他拿起那份材料单,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值房。

看着李都料仓皇的背影,张亢缓缓坐回椅中,轻轻按了按依旧作痛的伤腿,他知道,他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接下来,必然会有更激烈的反扑。

那但他没有退路。

而在不远处的榆林巷,折月也从师父李允则那里,接到了新的指令——“盯紧玉清宫的物料往来,尤其是,出宫的。”

一场围绕着一砖一瓦、一木一漆的无声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玉清昭应宫内的暗流涌动,让张亢清晰地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与一纸命令,根本无法撼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需要人手,需要真正懂行,且能为他所用的专业之人。

宫中匠役多为世袭或由将作监统一调配,关系错综复杂,他不敢轻信。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宫墙之外,投向了汴京城中最富生机,也最藏龙卧虎的地方——马行街附近的码头。

次日,他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忍着左腿尚未痊愈的隐痛,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处汴河沿岸的繁华之地。

漕船如织,脚夫如蚁,号子声、叫卖声、车马声混杂成一片充满烟火气的交响。

张亢穿梭于各个工棚与揽活的人群中,寻访那些精于营造、尤擅工料核算的匠人。

然而,事情远非想象中顺利。

“修缮?”一个满脸横肉的工头上下打量着看似文弱的张亢,嗤笑道,“小官人,修缮活儿最是磨人,钱少、规矩多、还尽是些陈年烂账扯不清,俺们这帮兄弟,有力气使在新建大宅上,赚得爽快!你这活儿,还是另请高明吧。”

类似的拒绝,他一上午听了不下十次,修缮工程利润薄、要求高,远不如新建项目来得痛快,在这人力紧俏的漕运码头,有本事的匠人确实不愿接手。

日头渐高,张亢走得口干舌燥,腿伤也阵阵发酸,他见路边有个卖糖水的摊子,便走过去,要了一碗。

他端着粗陶碗,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就站在街边树荫下,仰头一饮而尽。

难道这偌大的汴京,就找不到几个能为他所用的匠人吗?

就在这时,码头栈桥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市井的喧嚣,引得不少人围拢过去。

“分明是你们监守自盗!卸船前我们点得清清楚楚,一百五十石新米,怎么到了岸上就只剩下一百四十七石了?这三石米的亏空,定是你们槽帮的人做了手脚!”一个穿着绸衫、像是米铺管事模样的人,指着几个漕工打扮的汉子,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他对面,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槽帮头领,急得满头大汗,梗着脖子反驳。

“放屁!我们槽帮行走漕运,靠的就是信誉!船自真州发运,一路封条完好,沿途绝未停靠,我们兄弟几人日夜轮值守着,如何能偷?定是你们计数有误,或是想讹诈我们!”

“计数有误?我们三盘五核,怎会有误!今日不赔这三石米,休想离开!”

双方各执一词,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殴斗。

围观者议论纷纷,有同情米铺的,也有相信槽帮老字号的,莫衷一是。

张亢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听双方争执焦点在于“米石短少”,他心中微动,端着空碗走近了几步。

他没有立刻介入争吵,而是默默观察那漕船——船舱底部密闭完好,但舱口并无严实覆盖,仅以苇席略作遮挡。

此时正值北地春末,天干物燥,连日的狂风卷起河岸沙尘,吹得人衣袂飞扬。

他走近米堆,伸手探入一个微开的米袋,抓出一把新米,米粒色泽晶莹,确是江南好米,但触手之感,与他记忆中在南方尝过的湿润新米略有不同,显得更为干爽。

他捻起几粒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那股属于新米的浓郁水分感,确实淡了不少。

心中已有计较,张亢这才清咳一声,朗声道:“诸位,暂且息怒,这三石米的去处,亢或知其缘由。”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这青衫书生身上。

米铺管事不耐道,“你这书生,又有何说辞?”

张亢不慌不忙,将手中米粒示于众人,“请问管事,此米可是今春江南新收之稻,为保其鲜润,运抵京师后即刻发售?”

“自然如此!”

“这便是了。”张亢颔首,指向漕船与开阔的河面。

“诸位请想,江南地气潮湿,新米收割,体内饱含水分,甫一装船时,一百五十石之数,分毫不假,然,漕船北来,自湿润之境渐入干燥之邦,尤其近日,汴京周遭连日大风,天气燥烈,诸位请看,此船舱底虽作防水,然舱顶开阔,仅以苇席遮覆,岂能阻挡干风流通?”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此节,继续道,“千里漕路,风干物燥,米中水分日夜蒸发,重量自然减轻,加之,我方才听闻,前段时日因风浪过大,漕运曾停滞近半月,船只泊于河道,更是饱受风吹,此非人力偷盗,实乃 ‘南米北运,水火相克’ 之故,一百五十石湿米,经此一路,变为一百四十七石干米,损耗虽比寻常略多,却在情理之中。如此得来的干米,更耐储存,不易霉变,于贵铺而言,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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