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的手轻轻拍了拍陈知衍的肩膀,动作很轻,眼神里满是疼惜。
她看着陈眼下淡淡的青黑,笑着说:
“小衍,先别睡,吃过饭再休息,这几天你跟着忙东忙西,肯定累坏了,得补补才行。”
陈知衍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的疲惫,声音轻轻的:“好,谢谢陆伯母。”
实木餐桌上铺着浅灰色桌布,瓷盘与白瓷碗错落摆放,几乎占满了桌面。
油亮的红烧鱼卧在盘子中央,鱼眼清亮,酱汁顺着鱼身往下淌;陈知道爱吃的酱牛肉都切得厚薄均匀,码得整整齐齐。
最中间的白瓷盘里,饺子一个个圆鼓鼓的,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热气氤氲着。
陆母知道陈知衍胃不好,特意把饺子煮得软乎些,还调了他爱蘸的醋汁。
“快夹个饺子尝尝,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陆母拿起公筷,轻轻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他碗里,眼神扫过他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心疼,“上次见你还没这么瘦,肯定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陈知衍低头看着碗里饺子,鼻尖微微发酸,轻声说:“陆伯母谢谢您,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对我的照顾。”
“伯母,您做的菜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
他吃了口饺子,熟悉的味道。
“好吃就多吃些。”陆母看着陈知衍眼眶湿润,扯出个笑道,“想吃了就回家吃。”
是回家吃,这里也可以是他家。
饭吃到一半,陆母的话就没停过,夹菜的手也没歇着,他碗里的菜很快堆成了小堆。
“最近工作还累不累?”
她一边给陈知衍盛了碗排骨汤,一边絮絮地问,
“这次放假能放多久啊?对了,今年过年还是一个人过吗?要是没人陪,就来这边,咱们一起包饺子、贴春联,再煮锅热腾腾的火锅,热热闹闹的多好。”
陈知衍捧着温热的汤碗,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心里。
这种有人惦记、有人唠家常的感觉,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陈潞言放下筷子,一一回应:“最近挺顺利的,这次能放半个月假。”
陈知衍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身边大多是不太熟悉的同事,他也没心思去交新朋友,陆亦珩出国后,习惯一个人久了,突然多个人反而觉得不自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个人过年,能陪着您过年,倒比自己在家热闹多。”
往年过年对陈知衍来说,从来没什么特别的。
一个人吃饺子,一个人守岁,连烟花都只是远远看一眼,热闹都是别人的。
高中毕业后,陈知衍就从这条小胡同里搬出去,为了方便上学,出去工作后离开这边远,就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小房子。
只有陆母记着他,每年都会主动打电话来让自己去那边过年,他也不推辞,提着伴手礼过去,在陆家才算有了片刻的归属感。
陆母夹菜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里亮了亮:“对了,亦珩昨天发消息来,说今年要回来过年,你们俩都好久没见了吧?算下来上次这臭小子上次回家还是两年前了吧?”
“真是一点不顾家。”
陈知衍扒拉米饭的动作慢了半拍,轻声应道:“是有两年了。”
“他没跟你说要回来的事?”陆母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他会先跟你说呢,你们以前不总互相报备行程吗?”
陈知衍垂着眼,目光落在碗里的米饭上,淡淡回了句:“没有。”
陆母没察觉他的异样,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语气里满是笑意:“不过这孩子倒跟我提了好几回,说回来要带着我们一起去北州玩。还说想在北州滑雪,顺便带着小周去看她爸妈。”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依旧低着头吃饭,没接话,只有咀嚼的动作慢了许多,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陆母越说越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你说这亦珩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都要回国了才跟我坦白,原来早就处了个女朋友,这次是特意带回来让我们瞧瞧呢!”
“为了女朋友就要回国发展了,以后就得靠知衍多照顾他了。”
陆母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那些细碎的话语飘过来,只剩模糊的调子,连“北州”“滑雪”的字眼都变得遥远。
他只机械地夹着菜往嘴里送,味同嚼蜡。
最后怎么和陆母道别、怎么走出那扇门、怎么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屋子。
陈知衍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晚风灌进衣领时,带着刺骨的凉。
陈知衍在床上辗转了不知多久,最后干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冰凉的瓷砖贴着后背,却压不住心里的乱。
只要一闭眼,陆母温和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回响,连“滑雪”“见父母”这样的词,都像细针似的扎着他。
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陈知衍却依旧毫无睡意,脑子清醒得可怕。
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只有几罐别人送的啤酒。
他平时滴酒不沾,总觉得酒又苦又呛,可现在,他却只想找点什么,让自己别再想那些事。
陈知衍拿出一罐,扒开拉环,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带着刺人的苦,可他却像没尝出来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喝。
空酒瓶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箱,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他本来就不会喝酒,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可那些关于陆亦珩的回忆,却没被酒精冲淡分毫,
小时候一起爬树摘槐花,初中时挤在陆亦珩的房间里睡在一起的画面,连揉着他脑袋说“别怕,我一直在”的样子,都清晰得像昨天。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陈知衍想抬手擦掉,可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任眼泪往下掉。
他蜷缩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止不住地颤抖,那些藏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酒精和黑夜的催化下,崩得一干二净。
地板上的空酒瓶还散着酒气,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夜里的安静。
陈知衍烦躁地皱紧眉,连看都没看,任由那铃声响到自动停下。可没过几分钟,手机又固执地响了起来,像是跟他作对似的。
他猛地抓起手机,用力扔到沙发角落,屏幕撞到布料发出闷响,铃声终于彻底停了。
窗外的天渐渐泛出浅灰,他靠在冰箱上,眼泪早就干了,只剩下眼眶发疼。
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哭得太疲惫,意识慢慢变得模糊,最后他歪倒在地板上,在深夜的寂静里,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知衍是被地板的凉意冻醒的,睁开眼时天已经渐渐黑了,窗外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照得房间里一片模糊。
陈知衍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脑袋却像灌了铅似的疼,喉咙里更是又干又烧,连咽口水都觉得疼。
他下意识摸向手边,想找手机看看时间,指尖却只碰到冰凉的地板和滚落在旁的空酒瓶。
他扶着墙慢慢起身,在沙发角落找到了手机屏幕碎了一角,按了按电源键,没反应,应该是关机了。
陈知衍插上充电器,等了几分钟再按,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还没等他看清时间,一串消息就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发件人那栏的“陆亦珩”,让他的呼吸顿了顿。
第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陈知衍,我要回国了,明天,高兴吗?]
紧接着是第二条:[在睡觉吗?看了下已经凌晨三点了,看来你睡着了。]
第三条的内容让他的心脏沉了沉:"我要比你先有女朋友了,回去带你认识下,[微笑]"。
最后一条是今天中午发的:[今天晚上九点半到,你来接我吗?]
陈知衍盯着屏幕,那些文字像带着温度,又像带着刺,喉咙里的灼烧感好像蔓延到了胸口。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墙上的时钟指针慢慢滑到八点十五,距离陆落地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却坐在沙发上没动。
他盯着手机屏幕,输入框里“没有时间”四个字已经躺了很久,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怕去机场,怕亲眼看见陆和他女朋友并肩走出来的样子,怕听见他们之间的甜言蜜语,
可真要说出拒绝的话,心里又像被什么揪着,空落落的疼。
……
陈知衍一闻,格外呛人,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烈的酒味。
方才匆匆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流顺着发梢滴落,浸透了皮肤,可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仍未消散,唯有皮肤残留的寒意,让混沌的神经勉强清明了几分。
陈知衍扶着门框咳嗽了两声,额角的钝痛还在跳,他没有来得及吃些缓解的醒酒药。
匆忙吃了片家里随时备着的止痛药,随后出了门。
机场出口的人潮来来往往,陈知衍站在角落,目光却精准地锁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亦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羽绒服,黑色裤子衬得腿又细又长,单手握着行李箱拉杆,步伐轻快。
头发比上次视频里长了些,碎发垂在额前,明明是很普通的打扮,在拥挤的人群里却格外亮眼,陈知衍一眼就找到了。
陆亦珩也很快看见了陈知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抬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熟稔的笑意:
“等很久了?”
陈知衍下意识把他肩上的背包往自己身上提,还没来得及回答,陆亦珩的手就揉上了他的头发,带着点调侃:
“没变样啊,还是这么矮。”
陈知衍偏头躲开,声音有点干:“航班没晚点,刚到。”
陈知衍没有说,他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在停车场绕了三圈,才敢走进来。
他想问的话刚到嘴边,就被陆亦珩打断了:
“对了,我女朋友临时有事先回北州了,等下周咱们一起过去,我带你去滑雪,早就说好了的。”
陈知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
他看着陆脸上熟悉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堵着,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别的,只能沉默着点点头,目光却飘到了远处的登机口指示牌上。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陆亦珩突然转头看向陈知衍,眼里带着点期待:
“对了,以前咱们常去的巷子口串串摊还在吗?回来前我就想着那口。”
陈知衍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无奈地发动车子,声音轻了些:“早搬了,去年路过时就没见着了。”
陆亦珩一听,立刻哀嚎一声,靠在座椅上嘟囔:“那可太可惜了……算了,去吃火锅吧,就去以前常去的那家!”
到了火锅店,推开玻璃门,熟悉的热气扑面而来。
铜锅摆在桌子中央,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溅起细小的油星。
陆亦珩迫不及待夹起一片羊肉,在麻酱碗里裹了厚厚一层,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
“就是这个味儿!跟国外那些火锅完全不一样!”
热气往上飘,熏得陈知衍眼睛微微发红。
他默默递过纸巾,手指不小心碰到陆亦珩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了回来。
陆亦珩没察觉他的异样,只顾着眉飞色舞地讲国外的趣事:
“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去滑雪,刚站在坡上就摔了,尾骨疼得我嗷嗷叫,旁边人都看我笑话!”
又笑着说,“还有房东家那只猫,总趁我不注意偷桌上的面包,”
陈知衍坐在对面听着,时不时应两声“嗯”,心里却像被温水泡着,又胀又软。
其实从开车来火锅店的路上,陈知衍就在心里把告白的话借着酒精那股劲翻来覆去地过,该怎么开口,该用什么样的语气。
甚至连陆亦珩可能露出的反应都想好了:如果陆亦珩皱着眉显得为难,他就立刻笑着打圆场,说“跟你开个玩笑呢,别当真”。
可现在坐在陆亦珩对面,看着他眉飞色舞地讲着回国后的计划,那些话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陈知衍靠在椅背上,难受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分不清是昨夜酒精的后劲,还是别的什么在作祟。
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咽口水都发涩,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的,闷得喘不过气。
陆亦珩说要在公司旁边租个房子,每天能多睡半小时,说周末要去学潜水,还调侃说以后要带陈知衍一起,让他别再像以前那样怕水;
又说等一切稳定了,就带陆母和女朋友去云南旅游,他早就想去看洱海了。
他听着,指尖轻轻蹭过冰凉的碗沿,没接话。
陈知衍忽然就觉得没必要了。
陆亦珩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亮着光,和当年跟他说“以后要去加拿大滑雪”时一模一样,清澈又坦荡,没有半分遮遮掩掩的暧昧。
那光里装的是对未来的期待,语气里满是憧憬,唯独没有他曾偷偷期盼的东西。
从头到尾,陆亦珩都只把他当最亲近的家人,那种熟稔,像一层透明的墙,把他的那些心思,轻轻隔在了外面。
陈知衍会想起高三那个晚上,他兴高采烈说要去加拿大滑雪的样子,想起自己躲在窗帘后看见车开走时,喉咙里的哽咽。
正愣神时,陆忽然喝了口可乐,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你有对象了吗?我妈昨天还跟我念叨,说认识个挺好的姑娘,想介绍给你认识呢。”
陈知衍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
“没呢,”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太忙了,顾不上。”
陆亦珩“哦”了一声,夹起粉丝往他碗里放:
“也是,先搞事业要紧。不过遇到合适的也别错过啊,像我这样一个人在国外待久了,才知道身边有个人多好。”
陈知衍低头笑了笑,把粉丝塞进嘴里,有点烫,咽下去时喉咙发紧。
陆亦珩不会知道,他说的“身边有人”,与陈知衍盼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结账时陆亦珩抢着去收银台前结账,陈知衍伸手去拦,推搡间两人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一起。
陈知衍鼻尖忽然钻进一缕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不再是当年少年身上清爽的衣皂香,多了点淡淡的须后水气。
温和却疏离。
他心里轻轻沉了沉,这味道陌生又合理。
就像陆亦珩现在的人生,早已有了他没参与的那几年,也该有属于自己的、顺理成章的轨道。
送陆亦珩去住处的路上,车载电台恰好放起首最近热门的新歌,旋律慢悠悠的,陆亦珩跟着轻轻哼了起来,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些。
郑润泽的《你》
有一些没说过的遗憾
有些事习惯保留一段
可能你也曾听说过也分析了
精测着虚假或真情感
难过和更难过各一半
我保留的回忆让空想更难
我的心空荡荡
但不代表你本该住在里面
陈知衍盯着导航上不断缩短的路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忽然就想通了。
有些话,到现在终于明白,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了。
到了公寓楼下,陆亦珩拎着行李箱下车,笑着跟他挥手:“回去路上慢点。”
陈知衍点点头,看着陆亦珩转身走进公寓楼的背影,直到那扇玻璃门缓缓合上,再也看不见。
车里的歌还在循环,他趴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在仪表盘上跳动的时间,鼻子忽然一阵发酸,眼眶慢慢热了起来。
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就像这首歌的尾音,慢慢淡在夜色里,成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如果你说我
太过的软弱
如果这个理由
抛弃了放下了我
可怎么就不给我一点机会
别再离开我
请你相信我
你会明白的
我只希望的
我想要你的爱
更想被你爱
思念更难揠
所以把底线大门一次次打开
寂寞如此的慷慨
把全部都给我泪被挤开
我想要你的爱
已多少个礼拜
你不需要理睬
我习惯无法逃脱的期待
是可恨又可惜的我
把最后的温柔送给你了
……
车窗隔绝了外面微凉的风。
他凝视着前方,一直向前开着。
前方,只有家,老巷子,还有陆亦珩承诺的,属于好友家人的明天。
不再有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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