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溺坐在路边摊的小马扎上,机械性重复擦拭桌子的动作,眼神飘忽谨慎,四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说镇上虫鸣蛙噪的夜晚是吵闹,那城里的夜晚就是无休无止的震耳欲聋:行人的说话声、店面的音乐声、汽车的鸣笛声……各种声音一股脑往耳道里钻,甬道被撑大,隐约的胀疼感经久不息。
太吵了。
陈溺顶了顶眉心,将纸巾再折一度继续擦。
“放着放着,阿姨来擦就行!”
爽朗的一声毫无预兆地挤开所有吵嚷,陈溺还来不及抬头看,手里的脏纸团就被一只湿润有力的手抽掉。
老板抓起抹布利落擦干净桌面的油污,友善打量陈溺的脸,笑着开口道:“同学,你是一中的学生吗?不穿校服就来了,一中对好学生这么宽松啊?”
见陈溺谨慎,老板将掌心的油污在围裙上随意揩两下,顺势叉起腰,指指摊位对面的校门,“我在一中这儿开店十多年了,只要是人才班的同学,就没有我不眼熟的。”
陈溺顺着老板指的方向去看,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校门口往外走,大部分都是冲自己这个方向。“人才班?”她琢磨,难道就是城里俗称的尖子班?
“对啊。一中会偷偷给年级前十的尖子生开小灶,学校把这叫课后交流,咱们做生意的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能在一中考进年级前十,那就是人才。人才班,一点毛病没有。现在还没到一中开学的日子,除了那些人才,来我这儿吃饭的学生压根没几个。”
老板没轻易离开的打算,一中这条街的小摊小贩来来去去,她这店能长虹十多年,滋味好是一方面,善于和学生们拉近距离的口才那也是必不可少的。来了个新面孔,那就是未来好几年的老顾客,口口相传,以后还会有更多新顾客,她必然不会放弃。
“同学,以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才考进人才班的吗?厚积薄发啊,你的未来一定不可限量!你点的什么?算阿姨的,这顿阿姨请你!”
“武姨,钱我已经付过了。”
沈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面上虽笑着,嘴角却有些牵强,语速也快得像是有猛兽在后面追。陈溺见状立马起身接过,急急忙忙把桌上的冰可乐塞沈丘手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两三秒后武姨才反应过来,关切问道:“小丘,没烫出泡来吧?”
她们刚来时人还不多,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个穿白衣校服的学生在摊位坐下,确认沈丘并无大碍,武姨从锅里捞出两个茶叶蛋给沈丘陈溺碗里各放一个。“还好没什么事。都怪我说上头了,还让你自己去端……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啊,这蛋算阿姨赔罪,需要什么就叫我。”说罢便去忙了。
陈溺戳戳碗里的鸡蛋,明明看上去是专心致志盯着碗里的牛肉面,她的余光却黏在左侧的沈丘身上。
指腹还红着,刚刚肯定烫狠了……
剥了壳的茶叶蛋浸在面汤里沉沉浮浮,筷子忽然顿了一下,接着猛地向下,蛋被彻底贯穿。
分明没有鲜血溢流,始作俑者却像幡然醒悟大惊失色,轻飘飘地小声问:“附近有药店吗?”
“什么?”沈丘没听清,只看见边上这人幼稚而专注地戳鸡蛋玩,整张脸都快埋进去。热气缭绕中,那张脸快速抬起,也不知憋了句什么话,眼神看上去还带着转瞬即逝的怒气。
“没什么,我说再不吃面坨了。”陈溺连着往嘴里塞了三大口面条,努力半天终于嚼烂吞净,脑子却怎么都清净不了。
老板不仅能一眼认出沈丘,还能叫出她的名字,所以沈丘来这儿吃面肯定不止一两回。人才班都是年级前十的学生,换言之,人才班的学生是流动的,而这老板却将沈丘记得这么牢……
老板仍在忙碌,一会儿对这桌说上一句“新面孔啊,厚积薄发”,一会儿对那桌问问“他掉出前十了啊,难怪很久没在这个点见过他了”。
还没正式入学,压力便扑面而来。陈溺要叹气,忽然想起白天孙老师说沈丘常常考第一。沈丘转学前她们成绩不相上下,既然如此……
“你想什么呢?怎么吃面还能发呆?以前也不见你这样。”沈丘把小马扎挪了挪,和陈溺挨得更近,一双琥珀眼明亮温润。
提起以前,陈溺顶上来些许燥意。“那都是多久以前了。”她不再走神,专心致志大口吃面。她的好胃口从小迄今一直没变,吃得快而香,旁人见了都能跟着多吃好几口。
沈丘恰恰相反,胃口差、细嚼慢咽,别的事情上利落干脆,唯独吃饭是个老大难。还在镇上时她隔三岔五去陈溺家吃饭,胃口因而好了不少,可来序城的这两年,她的胃口又开始萎靡不振,人也因此苗条许多,捏住筷子时指骨高高凸起,叫人看一眼都硌得慌。
“这么瘦,什么时候有当骷髅架子的爱好了……”陈溺把嘴闷在碗里嘟囔,在沈丘看过来时干脆没进面汤里大喝一口。
汤都喝光了,左边那道视线还黏在陈溺脸上。陈溺维持埋进碗里的姿势,左等右等,捧着空碗的手都开始酸,那道视线还是一动不动。
闷在碗里的滋味实在憋屈,陈溺正欲发作,却听到一声放筷子的动静,接着,沈丘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陈溺,你……”嗓子忽然干涩,后面那句“你是不是不想再和我做朋友”怎么都说不出来,沈丘用力咽一口口水,声音泄了气,飘忽忽的:“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回去吧,末班车快过了。”
陈溺“哦”一声,急匆匆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掀翻,幸好沈丘眼疾手快将她往边上拽了下。桌子是保住了,沈丘却被撞了个狠的。
微皱眉头揉肩膀,显而易见是正疼着。陈溺瞄两眼,先道声抱歉,走近一步,踟躇着,愚笨地问一句:“很疼吗?”
明知故问。
沈丘忍了疼,沉默着将人拉去站台。
坐在站台,眼前是川流不息,身旁是寂然无声,陈溺将腿稍稍岔开左右晃动,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状似无意地撞上沈丘腿侧。
继续道歉,再继续愚笨地东扯西唠。
沈丘通通没听,八月的酷热沉闷将思绪搅乱,她捏紧拳,轻轻摩挲高高翘起的掌指关节,一句“陈溺,你变了”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地。
上车、回家、上床……陈溺在黑暗里睁眼,又在咀嚼纠缠了自己一路的问题:她变了?哪里变了?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她转身侧躺,沈丘的背影在黑暗里模模糊糊。
她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儿时她们都在对方家留宿过多次,那时沈丘就爱背对着人睡觉,还钟情于靠外侧的位置,总将她堵得严严实实。为了报复,夜里起来上厕所她几乎每次都要将沈丘拍醒,晃着沈丘肩膀叫她让让。沈丘也都让着,从来不怪,还会在她身体歪斜时扶上一把。
电风扇呼啦呼啦转个不停,吵人,还凉脚。陈溺越想睡越睡不着,还有点想上厕所。慢吞吞坐起来,再小心翼翼跨过沈丘爬下床,整个过程她都屏气凝神,连在黑暗里的视力都好了不少,将沈丘攥紧的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说她呢,变了的人分明是沈丘,现在睡觉都爱捏拳了。
从厕所回床上陈溺如法炮制,不料翻山越岭时沈丘忽然动了,一阵地动山摇,眼见就要砸下去,一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腰。
沈丘半坐起身,扶在陈溺腰间的手用了点力,示意陈溺躺下来。陈溺没听,跪坐弯腰,和沈丘的视线齐平。
“你醒着?”
“嗯。”
“那你刚刚干嘛突然动?”
两人对视,看不清眼神,只有短暂停于眼中的似水月光在晃。
沈丘坐直身,顿了两秒,“风扇开太大,我关小一点。”
陈溺看着沈丘依言而行,又看她躺下继续背对,忽而用手戳戳她的蝴蝶骨。
风扇依旧呼啦呼啦地转,很吵。扇叶不知疲倦地切割,切割空气,切割闷热,切割繁杂的思绪。
“沈丘,你说得不对。”
陈溺收回手,改为平躺的姿势去看天花板。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她闭了眼。
“变了的是你。”
最小档的风流在游走,儿时的亲密无间在此刻破了个豁口,风流窜进来,呼啦呼啦,畅通无阻。
可不能半途而废啊,要写完好吗,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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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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