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热风,三岔路口。
陈溺换了只手拎行李,捏捏勒出红印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妈,非得大中午去吗?八月的太阳最毒了!”
玉兰镇不大,车流量最大的就是这个三岔路口,去邻镇的、跑城里的,都会来这个路口的古树树荫下等车。
时值酷暑,树荫下只有稀稀拉拉三两个人。陈楠把大包小包往底下一扔,汗都来不及抹就去张望路口的车况。
“妈,我提不动了!”见陈楠不理人,陈溺干脆连人带包蹲在地上,叫苦不迭,“太热了太热了!我要热化了!”
可惜没多久,陈溺的哀怨就被炸耳的引擎声盖过,一辆灰头土脸的中巴车一个急刹停在古树前。
“陈溺赶紧的!错过了得等一个小时!”陈楠拽起行李就往上走,陈溺只能咬牙跟上。
车里有空调这东西,但司机从来不开,所有车窗全打开,四面八方吹来的热风差点把陈溺闷死。
乘着热浪,陈楠的喋喋不休更恼人:“等会儿把行李放小丘家了先去和孙老师吃个饭,你嘴巴甜一点,开学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她说,她管你们那一栋宿舍楼。”
花了力气,又受了热,陈溺昏昏沉沉,脑袋跟着摇摇晃晃的车身一起颠簸,随便嗯了两声,头一歪,眯上了。
再次睁眼,窗外换了幅光景。
压出深浅不一车辙的水泥路被平整的柏油路取代,相似的三岔路口人声鼎沸络绎不绝,陈溺探出头,看入了迷。
“再看就掉出去了!到了,拎好东西下车。”陈楠把陈溺的头按进来,提了地上的行李,要站起来前看了眼陈溺热红的脸,手一勾,把陈溺的东西也提上了。
“妈,我拎得动,你别中暑了!”陈楠在前面健步如飞,陈溺直接跳下车门,生生抢过自己的行李。“我可就你这一个妈,热出个好歹来,你让我怎么办……”
“陈溺。”
干净如泉的一声盖过不绝的热浪,像淋了场细雨,酷暑的燥热全在这一刻下沉。
陈溺慢吞吞背好包才转过来。
披肩长发,齐膝长裙,沈丘站在一辆小轿车旁冲她挥挥手,小跑着奔她而来。
陈溺站在原地看着沈丘跑过来,没动,也没说话,在沈丘伸手过来要帮她拎东西时,她不着痕迹将身体一扭,冲沈丘身后的人笑:“沈阿姨,周叔叔。”
“两年多不见,小溺都长这么高了。热坏了吧?快去车上,车里有空调。”沈白摸摸陈溺的头,和周庆一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小丘,你不是给你陈阿姨和小溺买了冰棍吗?你去看下化了没。小丘?小丘!”
“哦……好。”沈丘收回望着陈溺的视线,带陈溺陈楠坐进车里,从空调风口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两只冰棍。
“我不吃。”陈溺从口袋摸出纸巾擦汗,往额头上一拍,纸巾挡住了看向外界的视线,也挡住了沈丘看过来的目光。
没挡多久,纸巾被陈楠一把扯下,陈溺膝盖也挨了一巴掌。
“小溺她生理期,吃不了冰的。阿姨吃。”陈楠接过冰棍,趁沈丘下车去帮忙,小声念叨陈溺:“对两年不见的好朋友就这态度?都要上高中了,能不能听话点!”
陈溺往车后窗看,正对上沈丘的眼睛。她立刻低下眼,只把后脑勺留给对方。
没有这样好朋友,没有。
从川流不息的三岔路口一路拐折,小轿车最后停在一条小巷子的第三个小路口。
“路太窄,车开不进了。”沈白歉意地笑笑,按了后备箱开关,“周庆,你帮楠姐搬下行李,董哥这车只借到下午,他晚上还要用,我先去还车。”
沈丘也帮忙拎袋子,结果拎多了,死沉死沉的,半天走不动一步。陈溺拽过最重的袋子,憋着气快步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就被沈丘赶上。
“陈溺,你别逞能!”
袋子被拉拉扯扯,最后干脆一人一边。
路确实窄,比外面的小巷子还要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行,陈溺和沈丘挤在一起,中间还有个碍事的大袋子。袋子被两人的小腿肚撞来撞去,刮得腿疼,陈溺用力往后一甩,由于惯性,袋子往后飞的短短几秒内,两人贴在一起。
砰——!
“啊!好痛……”飞回来的袋子准确无误撞上陈溺小腿,刮出长长一条红痕。沈丘立刻蹲下细看。
“有点出血了……都叫你不要逞能。你别提了,先去屋里,袋子叫我爸提。”袋子被甩开,沈丘抓了陈溺手腕就往前走,简单跟周庆说了声,直接把人带回房间。
很小的出租屋,就在一楼,像是别人家的杂物间改造的。地方不大,书很多,书架隔出来了两个房间。陈溺被按在其中一个小房间的床上,看沈丘踮脚去够架子上的药。
“就流了一点血,这会儿都干了,没必要……诶你小心!”话没说完,沈丘脚下一时不稳碰倒了一旁垒高的书堆,书稀里哗啦往她身上倒,陈溺赶紧冲过去把人拉开。“万一把你砸傻了,这么多书你真是白读了。”
陈溺蹲下来垒书,沈丘也跟着一起,犹豫地看她两眼,试探开口:“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我这里书很多,如果有的话,可以借你。”
听了这话,陈溺动作微顿,干脆甩了手里的书。“你说的话,不可信。”她站起来要走,又不解气地面对着沈丘:“我别的书都不要,就要两年前那本《别绪》。”
说好明天见,说好明天把书给她,可真正到了明天,她得到的只有沈丘家已经离开的消息。
她厌烦这样的一语成谶。
厌烦明天,也厌烦沈丘。
可当沈丘真的将那本《别绪》递过来时,这样那样的种种厌烦堆积起来的小山突然开了道口子。
“书还给你,你别这样对我。行吗?”沈丘抓着陈溺的手,轻声问。
与记忆里几乎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话语、甚至一样的动作……陈溺泄了气,接过《别绪》,也接住了沈丘的手。
禁止所有人出入的路上,沈丘拥有唯一的通行证。
周庆和陈楠拎着行李姗姗来迟,见到满地散落的书和陈溺腿上的刮痕,两个大人忙不迭关心。确定并无大碍后,周庆把陈溺的行李放进沈丘房间。
“小溺,开学前这几天你就和小丘睡,正好让小丘带你熟悉熟悉序城。序城一中那条街东西可多了,文具书店什么都有,你们去逛逛,缺什么赶紧补齐。一中压力很大,开学后你不一定有空出来。”
周庆看向沈丘,沈丘点头,附和道:“嗯,一中管得很严,竞争压力也大,同学们都没什么时间逛街。”
等大人们离开房间了,沈丘才小声问:“你和陈阿姨等会儿是去和孙老师吃饭吗?”得了肯定答复,她接道:“孙老师老公是我们这一届的老师,你可以打听一下你分在几班。”
陈溺在开行李箱,头也没回,随口一问:“问这个干嘛,开学那天不就知道了吗?”身后没人应声,她回头,看到沈丘欲言又止的脸。
“我在2班。”沈丘说。
陈溺不明所以。
晚餐是在序城一中附近的小馆子里吃的,孙老师是个和善的人,承诺陈溺住宿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她。
“一中的学生都是好苗子,有天赋,吃得苦,也没几个性格不招人待见的。陈溺是第一次住宿吧?离家这么远,难免想家,开学后你可以多认识几个新朋友,有朋友陪着,对你的学习和生活都有帮助。”
喝了点酒,孙老师侃侃而谈。
“我记得初中部的尖子生里,好像也有个玉兰镇出身的,开学也是高一。”她嘶一声,仔细回忆,“就那个次次考第一的姑娘,之前还代表一中参加省里的诗词比赛拿奖了……沈……沈丘?对!就是沈丘!”
听到沈丘的名字,陈楠和孙老师聊开了,陈溺有些恍惚。过去两年里,沈丘很忙,陈溺对她的不辞而别又怀有心结,两人一面都没再见过,只有时不时地在网络上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沈丘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陈溺也只惊诧几秒,毕竟在玉兰镇时沈丘就是年级前二,到了序城一中,拿个年级第一也没那么出乎意料。
吃完饭,天还没完全黑,陈楠带陈溺去坐回沈丘家的车,陈溺却拉着她往反方向走。
“趁天还亮着,妈你先去车站等回去的车。从序城到镇上得两三个小时,到家天都黑了。”
“你第一次来序城,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把你送到小丘家我怎么放得下心。”陈楠把陈溺揽过来,用力抱了抱,“家里就咱们娘儿俩,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母女俩僵持不下,都希望对方能在天光尚在时回到安全的家。陈溺拗不过妈妈,挽紧妈妈手臂快步往公交站走。
“陈溺!”
又是这声干净如泉的嗓音,细雨再次落下,润润的,凉凉的,舒服得很。
陈溺立刻回头,沈丘小跑着奔她而来。
“陈阿姨,趁天还亮着,您先坐车回镇上吧,我和陈溺在一中这边逛逛,之后一起回家。”
有了沈丘陪着,陈楠终于肯先一步离开。
陈溺被沈丘挽着手站在五彩缤纷的广告牌下,沈丘冲她笑,斑斓的光影被揽进那双琥珀眼里,明亮得如同白昼。
“你怎么过来了?”陈溺问。
沈丘笑,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陈溺,还没告诉你呢,这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所以,想立刻见你,再见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细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