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树下去了，天台安静了。
顾清筠一直躺在上面，躺到了日头西斜，他也没有勇气到许明曜跟前去。
他靠在病房外，透过窗户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许明曜，瘦了一圈，病容苍白。
靠在床上看着笔记本电脑。
“歇会儿吧，公司没你倒不了！”彭明树在一旁从保温桶里往外盛着粥。
“阿筠刚到公司，很多事情上手需要时间。
公司有一些是许月见的人，我怕他们的文件里面会有一些漏洞阿筠看不出来。”
“那也先吃饭！”彭明树强制性地收了他的电脑，把粥端了上去。
许明曜抬头：“你的脸怎么了？”
“流年不利，出门碰到一个垃圾，打了一架！”
许明曜无奈，端着粥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以后少打架，总会伤的还是自己。
让你们盯着许月见他们，他们没什么动静吧？”
彭明树在一旁坐了下来，开始削水果：“放心吧，都看着，你的阿筠好着呢！”
“周泽棠那边有查到什么了吗？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想过了。
当时他出国了，或许应该出国查一查……”
彭明树把水果刀“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我说你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
顾清筠要是这么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阿树！”许明曜的声音明显地带着怒气。
彭明树起身就推门出去，恰好就看到了靠在门外墙边的顾清筠。
低声嘟囔一声：“废物！”
许明曜看着病房门的方向，无奈地摇了下头。
放下了粥碗又拿起了笔记本电脑，想了又想，拿起了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顾清筠这边手机刚震动起来，许明曜那边又立马挂了下去。
转而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阿筠，抱歉，最近回芗城一段时间。
公司那边暂时请假，我会在两周内把工作交接好。”
顾清筠盯着这条消息，盯到双眼又是模糊，擦了一把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先把手上的伤口找医生重新消毒处理了一番，而后去了公司，看起文件。
又叫来了小艾，找人事把所有董事、各部门经理、总监的资料调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顾清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明曜，他一直都爱着他。
所以，他知道他们是亲兄弟了，他也没有去拆穿。
他只能尽量地离他远一点，不要住在一起，不要在一室独处。
但是他的这份爱，在天理伦常面前，太过肮脏……
幸好，顾清筠在想，幸好阿明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宁愿相信，许明曜所有的做法，都只是把他当作弟弟在疼惜……
顾清筠能做的，便只有让自己更强大起来，他的天份不差，学业也没有荒废。
三天的时间，他已经把公司高层和中层人员的简历过了一遍。
顾清筠爷爷辈的董事是值得信任的。
如果是许月见的人，顾清筠找到了曾经和周泽棠同一时期进入公司的三人。
法务部经理张升平，董事会秘书孔华锦，运营部经理陈志双。
顾清筠刚通知小艾起草三份解雇协议，第二天许明曜就出现在了办公室。
顾清筠拧眉看着坐在里面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的人：“你怎么来了？”
他离开医院之前问过医生，急性胃出血，需要在医院住七天，输送营养液和对应的药物。
许明曜只当顾清筠是看见自己就不欢喜，一时引得一阵呛咳，反倒是让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色。
顾清筠快走两步进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着气。
“你不是说要回芗城一段时间吗？”顾清筠找补着。
咳嗽缓和了些，许明曜才开口道：
“想着海城事务多，两周的时间交接本就比较紧张，不好多耽误。
芗城的事，等到时候去芗城了再处理一样。”
顾清筠小声应着：“倒也不用这么着急，两个星期不够就三个星期好了，也不是很急。”
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和许明曜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慌忙起身，离了许明曜两米远。
“那个我先回去了，你……我再放你一周的假，交接的事不急。一个月后再说。”
顾清筠慌忙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许明曜坐在椅子上，眼中难掩失落。
阿筠现在对他，是避如蛇蝎……
许明曜整理了一份资料，带着去了顾清筠的办公室：“阿筠……”
“请叫我顾总。”顾清筠淡淡地说了一句。
许明曜神色一怔，微垂着眼眸开口：“顾总，这份资料需要顾总签字。”
“公司的文件，你签和我签效力是一样的，你直接签就行了，还拿来给我干嘛！”
顾清筠边说边拿了过来，翻阅一番便皱起了眉：
是关于规范化中高层各岗位职责管理办法，各岗位管理、选拔任用管理办法……
“这不是人事部经理负责的吗？怎么什么都送到你这边，他们都……”
顾清筠突然就止了话头，认真翻阅了起来。
许明曜在一旁坐下，温声解释到：“法务部经理，经手了集团所有大大小小的合同。
公司涉及的所有事务案件他们都一清二楚。
如果法务部经理走了，重新升一个不难，但是让前任闭嘴却是很难。
尤其是他还是许月见的人。”
许明曜顿了顿，确定顾清筠听进去了，才开口继续：“董事会秘书。
对外负责公司信息披露、投资者关系管理；
对内负责股权事务管理、公司治理、股权投资、筹备董事会和股东大会。
对公司的财务状况、股权情况、投资规划知道的不比财务部经理少。
董事会秘书的任职和解雇，都要十分慎重。
还有……”
顾清筠把手上的资料直接就扔到了桌子上，面色有些阴沉：
“是不是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人？
我昨天才刚决定解雇他们，你今天就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沉默片刻，他开口：“好，这些人我一时动不了，开个助理总没问题吧？
小艾！过来！”
小艾白着脸站在一旁：“顾、顾总……”
许明曜站起了身挡在了小艾面前：“顾总，不关小艾的事。”
“不关小艾的事？那就是你的事了？”
许明曜扭头看着小艾，低声道：“你先出去。”
小艾红着眼看了顾清筠一眼，带着哭腔：“顾总……”
顾清筠扭过了头去没看她，小艾迟疑着就出去了。
小艾刚出去，顾清筠便直接过去把许明曜扑倒在沙发上。
许明曜毫无防备再加上本就在病中，整个人往后倒了过去，脸色更显苍白了。
顾清筠的手垫在他的头后，整个人覆了过去，两张脸近在咫尺之间。
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鼻息都吞吐在对方的脸上。
顾清筠仔仔细细地盯着这张脸，仔细到每一个毛孔都没有放过。
浓密的眉，明亮的眼，过分白的脸，这两日清瘦后棱角更是分明的脸廓。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好似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明明还是那个阿明，却又感觉如此的陌生……
顾清筠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双眼上，曾经明亮如黑曜石般的眼，此刻的眼眸里盛满了哀伤。
“许明曜……”
顾清筠开口，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那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十足的真诚。
几天前，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看着他，说“我会去骗任何人，但是对你，绝无欺骗”。
顾清筠突然就觉得好生凄凉，他好像永远都会错许明曜的意思。
就好像当年，他以为许明曜那样出神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因为想知道他小时候的故事。
直到现在才知道，许明曜只是在看爸爸而已。
就好像那天，许明曜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后面一句“如果有那一天……”
顾清筠突然就觉得有点想笑，笑自己蠢。
他问许明曜：“你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那双眼睛终于是移开了，偏过了头，没有血色的唇抿着，没有张开的意思。
顾清筠把他的头又掰正了过来，就那么盯着他：
“十三岁那年就开始了，还是十五岁那年拦下彭明树的时候，还是五年前安妮和许月见出现的时候……”
许明曜终于是开口了，他说：“我没想骗你。”
顾清筠突然就笑了起来，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明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伟大，自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然后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
许明曜，你真的好伟大啊，我好感动，我真的是谢谢你啊！”
许明曜从沙发上缓慢地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顾清筠缠着纱布的手，有斑斑血迹渗了出来。
顾清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把手插进了裤兜，转身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安妮是许月见的女儿。”许明曜靠在沙发上，“是我的妹妹，她们五年前找到了我。
我……”
“我不想知道了！”顾清筠突然开口，喉结翻滚了会儿，艰难地开口：
“你出去，我不想知道了。”
许明曜微怔了一会儿，便起身：“是，顾总。小艾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牵连她了。
还有，有什么想问的，一定来问我，不要自己瞎想，不要伤害自己了。”
许明曜出去了，顾清筠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浑身瘫软。
他害怕知道真相，他害怕许明曜在他面前亲口说出，他是自己的哥哥……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就这样吧，至少现在，在许明曜的面前，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许明曜回来办公室，在椅子上缓了许久，又吃了些药，隐隐作痛的胃舒服了些。
便给小艾发了消息：“最近辛苦了，顾总那边麻烦还是盯着些，我怕他会冲动。”
“我会的，放心吧许总，您多注意身体。”小艾回得很快。
中午的时候，许明曜还在认真的看着一份报告，突然一只手过来抽走了他眼前的文件。
许明曜抬头，是顾清筠，顾清筠指了指一旁的保温桶。
“我敲门了，敲了好几遍，你没听见。先吃饭，鱼肉粥。”
说完顾清筠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拿起了他的桌上的文件翻了起来：“我已经吃过。
你是我公司的高层，要是在工位上出了什么问题。
我怕相关机构过来立案调查，说我们压迫员工了。”
顿了顿又开口：“放心吧，我不会真的开除了那几个人，我心里有数。”
许明曜一直看着顾清筠，没有动手。
顾清筠看过去：“怎么？要我给你盛出来？”
许明曜这才动了起来，顾清筠放下了文件：“今天下班我送你回南山别墅。”
许明曜盛着粥的手停住了，顾清筠已经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鱼肉粥熬得很是糜烂，味道熟悉。
是南山别墅的范阿姨的手艺，所以是阿筠安排让送过来。
许明曜突然就觉得心里很暖，扬着嘴角把粥都喝完了。
顾清筠一下午都没有出现，直到下班的时候办公室也没人。
许明曜犹豫一番还是没有再等了，拿着衣服就准备自己回去。
刚到电梯口碰到了电梯门打开，是匆匆赶来的顾清筠，看着许明曜一愣，而后开口：
“我说了今天下班我送你回去，你是忘了还是没有听见？”
许明曜没有说话，顾清筠把他拉进了电梯。
他们的办公室在顶层五十楼，电梯下行到一楼75秒的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顾清筠的气喘得有些急，许明曜能看到他额头和鬓角还有汗珠没有擦干。
拿出了一张纸巾便准备帮他擦一擦，顾清筠却好似触电了一般地闪开。
拿过了他手上的纸巾便自己擦了起来。
许明曜把手插进了裤兜，心底说不上是酸涩还是痛苦，只感觉空荡荡的。
“去哪里了？怎么这么着急，我自己也可以回去的。”许明曜尽量语气平静地问着。
“你自己回去？回哪里？光吧吗？”顾清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一想到许明曜和彭明树两个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些天，他就生气！
许明曜紧抿着唇，没再说话了。
车子驶进了南山别墅，傅管家就赶紧出来打开了车门。
“少爷，都安排好了。”
顾清筠点了点头，进去就把许明曜带到房间按在了床上，两个医生过来就给他挂上了点滴。
“阿……顾总，这是做什么？”许明曜看着这副架势，很是吃了一惊。
顾清筠在一旁看着医生收拾了出了房间，点滴顺利地滴着，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怕我捅娄子，你那么着急地从医院跑出来了，我作为公司的最高负责人。
总得管一管员工的死活不是？医生说了，七天的点滴，一天不能少。”
许明曜靠到了床上：“阿树跟你说的？”
顾清筠冷眼扫了过去：“叫我顾总，叫他阿树怪顺口？”
许明曜很是可怜的瞄了一眼顾清筠，可怜又无辜：
“彭明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在你撒谎说去芗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说完没再理会许明曜那难堪的脸色，拿着笔记本就去书房了。
一直到十二点，才关上了笔记本，打了个电话：“袁叔，明天就拜托您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十足沉稳的声音：“小筠放心吧，我和你冯伯都很欣慰你现在重回公司。”
“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担心了。时间不早了，您和冯伯都早些休息吧！”
挂了电话，顾清筠捏了捏眉心，长舒一口气，起身来到房间，许明曜用过了药已经睡过去了。
顾清筠就坐在旁边，看着这张还带着憔悴的面容，就这几日，实在是瘦下去了太多。
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间泛起了一阵疼：“阿明……哥……”
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碰上去……
转身到了另一间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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