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断裂的琴弦与理性的守护
周五的午休比往常多了半小时——年级组临时取消了下午第一节课的月考讲评课,让学生们自由安排。许驰抱着竞赛讲义和一本新借的《信号与系统》,脚步轻快地往天台走,口袋里还揣着昨天特意买的新拨片——看到暮云冬常用的那片边缘已经磨损,他便在文具店挑了片透明的赛璐珞拨片,据说这种材质弹出来的音色更清亮。
还没推开天台门,就听到一阵急促到近乎暴躁的吉他声。和前几天的即兴旋律不同,这次的音色里满是压抑的烦躁,失真效果开到了最大,每一次拨弦都像在发泄,连带着空气都跟着震颤。许驰推开门的瞬间,正好看到暮云冬猛地抬手,拨片狠狠划过琴弦——“砰”的一声脆响,一弦突然断裂,银色的金属丝弹起半米高,带着尖锐的余音落在水泥地上。
暮云冬的动作僵在原地。他盯着那根蜷曲的断弦,脸色苍白得吓人,手指紧紧攥着拨片,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抖。许驰注意到,他的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正渗着细细的血丝,应该是刚才琴弦断裂时被金属丝划到的。
“别动。”许驰快步走过去,把书随手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包创可贴和消毒棉片——这是他从家里医药箱里拿的,之前帮暮云冬处理过拾音器问题后,他就习惯随身带这些东西了。他蹲下身,抬头看向暮云冬,声音放得极柔:“把手伸过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暮云冬没有立刻动,只是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委屈,像只被刺伤的小兽。许驰没有催,只是保持着蹲姿,耐心地等着。过了几秒,暮云冬才缓缓伸出手,指尖冰凉,还在轻微颤抖。
许驰先用消毒棉片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注意到暮云冬的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画笔和吉他留下的痕迹,掌心还有几处颜料残留的淡色印记,洗了很多遍都没完全褪去。“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把创可贴贴在伤口上,避开渗血的地方,轻轻按了按边缘,确保不会脱落。
“谢谢。”暮云冬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哭过。
许驰捡起地上的断弦,又看向吉他——一弦的琴轴还挂着半截残弦,琴桥处的弦扣已经松开。“一弦最细,张力也最大,你刚才的拨弦力度太大了,很容易断。”他指了指琴颈上的品丝,“而且你的琴弦应该用了很久,表面已经氧化,延展性变差,稍微用力就会断。”
暮云冬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吉他,眼眶有点红。许驰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帆布包敞开着,里面露出半截画纸,上面有几道被狠狠划掉的炭笔线条,显然是画画时也没控制住情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许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沉默了很久,暮云冬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美术课……老师说我的画‘没有灵魂’,还把我的素描本扔在地上,说我整天弹吉他不务正业,是‘浪费天赋’。”他顿了顿,手指用力攥着吉他背带,“还有班里的同学,他们在背后笑我,说我画的那些色彩太刺眼,说我弹吉他是装酷,说我……根本不适合学美术。”
许驰的心猛地一紧。他见过暮云冬画画时的专注,见过他为了调一个满意的音色反复尝试,也见过他把天台的风景、自己的侧脸细细画在素描本上——那些作品里明明满是热情和认真,怎么会是“没有灵魂”?他握紧了拳头,想反驳那些人的话,却又怕说得太急反而让暮云冬更难过。
“他们不懂。”许驰的声音很坚定,他抬起头,看着暮云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画里有灵魂,我见过你画的仙人掌,画的天台,画的……我。那些线条里有你的认真,有你看到的世界,这就是最珍贵的灵魂。还有你的吉他,你弹的旋律能让人感受到情绪,能让人平静,这不是装酷,是你表达自己的方式。”
他指了指吉他,又指了指暮云冬的帆布包:“从理性角度说,艺术本就没有统一标准。就像数学里的解题方法,有人用代数,有人用几何,没有对错,只有适合与否。你的色彩浓烈,是因为你眼里的世界本就鲜明;你的吉他声有力量,是因为你心里有想表达的情绪,这些都不是缺点,是你的特点。”
暮云冬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很少在别人面前哭,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可许驰的话像一束光,精准地照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再也忍不住卸下防备。许驰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安静地陪着他。
等暮云冬的情绪稍微平复,许驰才拿起吉他,翻了翻他的帆布包:“有备用弦吗?我帮你换上。”暮云冬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琴弦——还是上次许驰帮他换弦时推荐的牌子,010-046规格的套弦,适合他常用的失真音色。
许驰坐在台阶上,把吉他放在腿上,开始拆卸残弦。他先松开琴轴上的旋钮,将残弦慢慢绕下来,避免金属丝划伤琴头。然后用镊子小心地取下琴桥处的弦扣,动作熟练又细致。暮云冬坐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许驰的眉头微蹙,眼神认真地盯着琴弦,手指灵活地在琴头和琴桥之间移动,连鬓角垂下来的碎发都没注意到。
“你好像什么都会。”暮云冬忽然开口,声音轻了很多。
许驰笑了笑,手里的动作没停:“以前帮我爸修过吉他。他是贝斯手,乐队演出前经常要换弦、调设备,我跟着学了点。”他拿出新的一弦,从琴桥处穿过,对准弦扣固定好,再拉到琴头,穿过弦轴的小孔,绕了两圈半——这个圈数能确保琴弦不会打滑,张力也更稳定。“其实换弦有技巧,绕圈的方向要和旋钮转动方向一致,弦的松紧度要适中,太紧容易断,太松会跑音。”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旋钮,调整琴弦的张力。没有用调音器,只是凭着耳朵听,偶尔拨动琴弦,嘴里轻轻哼着对应的音高:“一弦是高音E,标准频率329.63赫兹,比二弦的B音(246.94赫兹)高一个纯四度。”他拨了一下二弦,又拨了一下一弦,仔细对比着音高,“现在有点低,再紧一点……差不多了。”
暮云冬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安心。许驰做事情总是这样,有条理,有逻辑,连换弦这种小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想起昨天许驰教他调效果器时,在草稿纸上画的示意图,想起他用“山谷回声”比喻延迟效果,想起他说“你的画有灵魂”——这些细节像小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好了,你试试。”许驰把吉他递给暮云冬,顺便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透明拨片,“我看你之前的拨片快磨坏了,这个给你,赛璐珞材质的,音色会更亮一点。”
暮云冬接过吉他和拨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许驰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红,低头看着手里的拨片,透明的材质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试着用新拨片拨了一下弦,音色果然比之前清亮,没有了旧拨片的杂音。
“谢谢。”暮云冬的声音很轻,他抬起头,对着许驰笑了笑——这是许驰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嘴角浮现,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冰雪融化后的春天,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许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书,掩饰自己的慌乱:“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暮云冬没有立刻弹琴,而是抱着吉他,坐在许驰旁边。天台的风很轻,带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暮云冬忽然开口:“你上次说,音乐里有数学原理,能再给我讲讲吗?”
许驰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比如我们常说的‘十二平均律’,就是把一个八度分成十二个半音,每个半音之间的频率比是2的1/12次方,大概是1.0595。这样不管从哪个音开始弹,音阶的间隔都是一样的,不会走调。”他怕暮云冬听不懂,还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画了一个简单的音阶图,标注出每个音的频率,“比如C音的频率是261.63赫兹,那么#C音就是261.63×1.0595≈277.18赫兹,D音就是277.18×1.0595≈293.66赫兹,以此类推。”
暮云冬凑过来,看着草稿纸上的数字和公式,眼神里满是好奇:“那我弹的和弦,是不是也和数学有关?”
“对。”许驰的眼睛亮了起来,“比如C和弦,由C、E、G三个音组成,这三个音的频率比是4:5:6,属于纯律和弦,听起来很和谐。而G和弦由G、B、D组成,频率比也是4:5:6,只是起始音不同。你弹的那些即兴旋律,其实也是在遵循这些频率规律,所以听起来才会舒服。”他指了指暮云冬的吉他,“甚至吉他的品丝间距,也是根据数学计算来的——品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因为频率每升高一个半音,波长就会缩短,品丝间距也要相应缩短,才能保证音准。”
暮云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许驰耐心地解释,用他能听懂的比喻,把复杂的数学原理讲得简单易懂。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一个在纸上画着公式,一个在旁边认真倾听,画面安静又温馨。
“原来音乐和数学这么像。”暮云冬感慨道,“就像我画画时,要考虑构图的比例,色彩的搭配,这些其实也是一种‘规律’,和数学的公式很像。”
“没错。”许驰笑了笑,“理科和艺术从来都不是对立的,而是相通的。数学用公式描述世界,美术用色彩和线条描绘世界,音乐用旋律和节奏表达世界,本质上都是在探索和表达美的规律。”
暮云冬看着许驰,忽然觉得心里的烦躁和委屈都消失了。许驰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的某个角落,让他明白了自己坚持的东西并不是“不务正业”,而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他拿起吉他,调整了一下效果器,这次没有开太大的失真,只是用了轻微的过载,然后轻轻拨动琴弦。
旋律很温柔,是许驰昨天教他调的《卡农》改编版。他用新拨片弹出来的音色清亮又温暖,每个音符都带着感激和安心,在天台上慢慢回荡。许驰坐在旁边,看着他弹琴的样子,听着熟悉的旋律,手里握着那本夹着暮云冬速写的《数学分析》,忽然觉得,这个周五的午休,是他高中生活里最珍贵的时光。
一曲弹完,暮云冬放下吉他,看向许驰:“下周六学校有校园音乐节,我报名了独奏,你……要不要来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还有点紧张。
许驰立刻点头:“当然去!我还可以帮你调试设备,比如检查拾音器、调效果器参数,保证你演出时的音色没问题。”
暮云冬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用力点头:“好!那我们……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上课铃响的时候,他们才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暮云冬走在前面,许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拨片——还好送出去了,他想。走到楼梯口时,暮云冬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递给许驰一张画纸:“这个给你。”
许驰接过画纸,上面是一幅小小的水彩画——画的是天台的晨光,栏杆旁放着一本翻开的数学书,旁边立着一把电吉他,琴弦上挂着一片透明的拨片。色彩很柔和,淡蓝的天空,暖黄的阳光,还有一抹浅绿的香樟叶影子,画得格外温馨。
“我早上画的,”暮云冬的耳朵有点红,“谢谢你今天……陪我。”
许驰看着画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抬起头,对着暮云冬笑了笑:“我也很开心。”
回到教室,许驰把水彩画小心地夹在速写旁边,然后拿出竞赛讲义,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做题。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暮云冬的笑容,还有他弹吉他时的样子,以及那幅温馨的水彩画。同桌看到他这样,奇怪地问:“许驰,你今天怎么总在发呆?是不是不舒服?”
许驰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只是在想点事情。”
他想的是,下周六的校园音乐节,一定要帮暮云冬把设备调试到最好,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吉他声,听到他用旋律表达的情绪。他还想,以后要多陪暮云冬来天台,多听他弹吉他,多和他聊数学和美术,多看看他眼里那个鲜明又热烈的世界。
窗外的阳光正好,许驰看着手里的水彩画,忽然觉得,原来最美好的事情,不是解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而是有人愿意用色彩描绘你的世界,用旋律回应你的陪伴,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最坚定的支持和最温暖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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