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褛回国是因为他母亲做了一个髋关节的小手术,虽然他请了护工照顾,但临近新年公司放假,把手头事情处理完后还是决定回来看看,没想到李燕秋竟然破天荒地开口留他过年,虽然如此,陈褛还是不愿意住在钱家,所以定了一间酒店容身。
遇到梁寄鸿的时候他刚刚从钱家看望过母亲出来,因为想透透气所以选择步行,没想到会在文城一中的大门外遇到梁寄鸿。
忙碌的工作占据了他生活的绝大部分,这半年来陈褛很少想到梁寄鸿,再次相见在一起度过少年时代的校园门外,难免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回到酒店,陈褛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扔在床上的手机进来几条信息,分别是利亚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一家饮品店的促销广告和梁寄鸿。
-到酒店了吗?
-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开玩笑了,那警察把我训了好大一通。
-是不是被人带坏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你安全到酒店。
陈褛回复了利亚姆的信息之后把手机放到一边,百无聊赖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李燕秋的电话,说中午要在家中宴请亲戚,要他一定过来。
陈褛简单在酒店用了早餐,十点半钟的时候他穿好衣服出门,先是去超市买了水果礼品,然后打车去了钱家。
不到一百平的房子里挤满了人,沙发上的几个男人正吞云吐雾,呛人的淡蓝烟雾充斥着整个客厅,其中混杂着正在聊天的女人们的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钱老师坐在窗边听电台栏目,钱益也许是不敢和他同时出现,陈褛回来之后就没看到过他。
而李燕秋,正在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
李燕秋是美人,却也真的老了,常年没有保养过的脸变得粗糙,鬓边掺杂着一缕白发,因为前不久住过院的缘故,眼角皱纹越发明显,饶是这样她还是满脸堆笑地面对钱家人,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照顾不周落下话柄。
看着李燕秋刚做完手术却为了照顾钱家的亲戚忙里忙外,陈褛拧起眉头,走过去把厨房里正在洗水果的李燕秋拉出来按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自己挽起了衬衫袖子:“我来。”
“没事的,我也活动活动。”李燕秋讪讪地说。
随着儿子的长大,她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地对待他,尤其这一两年,面对陈褛时常常流露出一种胆怯。
“我说我来。”
陈褛语气冷淡不容置疑,转身钻进了厨房。
在自己和为了照顾李燕秋请来的阿姨的忙活下,一个多小时候终于折腾出一桌饭菜,亲戚们很快落座,围坐大嚼。股票、基金、保险的话题满天乱飞,最后却总不免落在陈褛这个外姓人身上。
虽然自认商界著名反面教材,但陈褛还是九色鹿的总裁,潮信官网上他的名字至今还在创始人一栏,对于钱家这些只是混个温饱的亲戚来说,依然是高不可攀的。
陈褛看着这些从小对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亲戚”围着他喋喋不休,碍于李燕秋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低头吃饭。
“小陈,听说你现在在海市又开了一家公司。”钱老师的唯一的弟弟操着一口满是烟渍的牙向他靠里过来,谄笑道:“我家里你弟弟刚好也要毕业,也是学计算机的,到时候你给他安排个工作。”
他那个儿子读大学期间逃课作弊打架进局子,连学位证都没拿到还想进他的公司。
陈褛自顾吃了一口米饭,漠然不语。
“陈褛,怎么不说话。”李燕秋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小叔问你话呢!”
陈褛只好说:“我公司刚起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产了,哪里有本事安排别人。”
“反正你也不缺钱,比起工作,不如先考虑成家。”钱老师的妹妹给他夹了一个鸡翅,“正好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和你年龄相当,过两天你可以见一面,你这个年纪,也该考虑这些事了。”
陈褛微微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那人一眼,心下好笑。
这些人把他母亲剥皮拆骨吃得渣子不剩,现在惦记起他来了。
他其实一直不大理解为什么好多人喜欢把他当不通世事的傻子,难道仅仅因为他总是懒得说话?
见陈褛不语,女人有些不满:“你可不要觉得自己有钱,现在又是个海归,就嫌弃我们茵茵,我们配你可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会结婚的。”陈褛垂下密密的眼睫,平淡说:“我是同性恋。”
这话一出,桌子上鸦雀无声,所有人举着筷子齐刷刷地看着陈褛,连钱老师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都透露出一丝讶异。
李燕秋嘴唇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陈褛转向他的母亲,木着一张脸,像是在说和自己五官的事:“我说,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不,这不可能的,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同性恋?”李燕秋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摇头。
面对着快要崩溃的李燕秋,陈褛平静而残忍地告诉她:“你的儿子一直是同性恋,只不过你不知道,因为你不关心,就像你也不关心他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生活的,只有在想要捞好处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很奇怪的,把这样的事情公之于众时他心头竟然涌起一股快意:“不过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不会遇到那个人,也不会成为同性恋。”
“啪!”
清脆的耳光打得陈褛脸偏向一边,李燕秋扶着桌沿站起来:“你,你跟我过来。”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陈褛跟着他母亲穿过客厅,走进了那间他住了快十年,现在已经变成杂物间的小房间。
“嘭”地一声门被摔上,李燕秋靠在薄薄的门板上,颤抖地命令他:“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收回去什么?”
陈褛白皙的脸上已经肿起分明的指痕:“我都和不止一个男人上过床了,收回一句话,有什么意义吗?”
“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李燕秋尖锐的喊叫声响起,扑过来撕打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在钱家抬不起头来,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才这样的?”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你父亲为什么死得那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欺负。我真恨他,为什么要那么早丢下我。”
“谁说我恨你?!”
陈褛厉声道:“你是我妈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攥住李燕秋伶仃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强迫她看着自己:“我从来没打算恨你,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我会给你养老,你想像别人一样住大房子我就给你大房子,你想要好看的衣服、珠宝,我都可以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你不需要讨好他们,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让你过最好的生活。”
“好吗?”陈褛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很任何人说过话,但此时面对他母亲却近乎恳求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不会跟你走的。”李燕秋用手捂住脸,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我不会跟一个变态住在一起。”
“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个见不得光的变态,我恨不得你去死!”
陈褛怔怔地放开手,门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嘈杂的声音重新涌入进来。
餐厅里亲戚们又开始吃喝,用不咸不淡的话题掩饰尴尬,大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起身去开门,钱老师站在一步之远的房间外,看着陈褛:“她不会跟你走的。”
“小陈,我和你妈妈,已经领证了。”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在今天叫你回来的原因。”
陈褛目光在自己母亲和钱老师之间徘徊,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领证?他们一起住了十多年钱老师都不肯给他母亲一个名分,现在竟然领证了?
让所有人和陈褛自己都不相信的是,哪怕李燕秋从小对他非打即骂,但他最恨的让,反而是钱老师。
在陈褛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沉默的,他什么都不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褛就是对他厌恶至极,因为他的沉默不光是沉默,还是一种默许和傲慢,他看上去那么干净,实际上却是一切的元凶和祸首。
他要李燕秋住进自己家,本该好好对待他和他的儿子,而不是仅仅把她当做一个洗衣做饭照顾自己和儿子的工具,可他既在事实上只把李燕秋当成一个保姆,又装出一副清高仁慈好似救赎者的样子,却允许钱益羞辱他和他的母亲。
“很好。”
陈褛走到钱老师面前,看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法律上继父的男人,漆黑的眼睛俯视着他,气得浑身颤抖:“你是不是以为你和我妈领了证就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告诉你那是做梦!”
他指着钱老师,狠道:“从今开始我每月向李燕秋支付三千块作为赡养费,她的医疗以及以后的丧葬费用都由我负责,但是除此之外我一分钱都不会掏给你和你儿子,你们父子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好处,你要是不满意就去法院告我,就算耗我也要把你耗到断气。”
“你这辈子就和你的赌鬼儿子一起烂到死吧!”
钱老师带着眼镜的浑浊眼睛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和茫然,没想到陈褛竟然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嘴唇抖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钱老师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钱老师的妹妹不满地摔了碗筷,走上来指着陈褛鼻子骂:“你一个同性恋,以后又不会有孩子,你的钱不给你爸、你妈和你哥哥花,还想给谁花?”
“他不配做我爸爸!”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褛错愕地看向声音来处,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梁寄鸿大步走过来挡在他身前,环视着虎视眈眈想是要吃了他的亲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怒容。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这没说话?他长这么大,你们有出过一分的力吗?陈褛从上大学开始就没吃过家里一口饭,凭你们也配在这里指责他?”
梁寄鸿已经听到刚才的对话,更加明白这一切的源头是谁,他冷冷地看着钱老师:“还有你,如果到了对簿公堂的那一天,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帮他打官司,无论是文城还是海市,只要有我在,你,还有你们,休想从陈褛这里占到一点便宜。”
他说完回头看着陈褛,目光在他脸上的指痕滑过,心里就是一揪,也顾不上什么就去拉他的手:“我带你走。”
梁寄鸿拉着他的手穿过客厅,穿过所有人愤怒、鄙夷的目光,重重摔上钱家的门,把一切都留在身后。
出了门梁寄鸿让他坐进自己的车后座,找了最近的药店买了些消炎去肿的药,用棉签蘸了替他上药。
冰冷的药膏接触到红肿的伤痕,陈褛面无表情,他倒是先“嘶”了一声:“你这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陈褛淡淡说:“就是刚刚和他们说了,我是个同性恋。”
刹那间梁寄鸿明白过来,陈褛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柜了?
为了别的男人?
陈褛到底有多喜欢那个利亚姆,才会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梁寄鸿心里酸楚不已,苦意一层层从喉咙漫上唇边,刚要说什么,却见陈褛却笑了一下。
他脸上还挂着鲜红的巴掌印,映着苍白耳朵脸这一笑有几分惨然,看得梁寄鸿心脏抽痛,又不想揭他伤疤,只埋怨道:“挨了打还这么开心?”
陈褛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笑,趁着红白交错的脸越发诡异,眉目间却有一层温润的光:“我只是觉得,我梦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高中开始,他就梦想着这一天了。
梁寄鸿愣住,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褛曾经一直梦想着可以公开他们的关系,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哦。”
他举起棉签继续上药:“那你那个死洋鬼子男朋友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不是我挑拨离间,出柜这种事情,他让你一个人顶着挨打,是不是有点过分?”
“这和他没有关系。”陈褛垂下眼。
“和他没关系和谁有关系?”
梁寄鸿说:“你生气我不肯承认和你的关系,换成他你就可以忍了?”
凭什么?
“梁寄鸿,你无不无聊。”
陈褛说着别过脸,做拉车门下车的姿势,却被梁寄鸿及时握住了手,强行拽了回来。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梁寄鸿向他凑近一些,眼睛盯着陈褛没有血色的嘴唇,呼吸逐渐粗重,半晌硬生生后退,把手里的棉签扔在座椅上,自己扭过脸去,气得胸膛上下起伏。
而陈褛看着梁寄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哀。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永远都是他呢?
从十几岁到现在,永远都是这个人看到他最狼狈无所适从的一面。
难道这真的是什么孽缘不成。
但明明这个人带给他的伤害比起李燕秋来说也不遑多让。
他对亲情和爱情的所有期许,都毁在了这两个人手里。
许久之后梁寄鸿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换到驾驶位同时锁掉了所有车门。
听到上锁声音的陈褛皱起眉:“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梁寄鸿冷笑一下,“反正在你眼里我怎样都是一个坏人了,我当然要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下坏人的角色,强迫你,送你回酒店了。”
……
梁寄鸿把陈褛的沉默当成反抗,语气越发酸:“怎么,小时候送了那么多次,长大了就不不行了?”
陈褛不想搭理他的幼稚行为,扭过头看着车窗外飞掠的城景,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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