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稳。又是秦稳。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图钉,反复楔进我意识的缝隙里,带着令人烦躁的钝痛。我看着他坐在顾诗旁边,手臂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上挂着那种毫无阴霾的、属于阳光充足地带的笑容。他们低头讨论着题目,或者也许只是在闲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像同一片土壤里长出的两株植物,根系交缠,枝叶触碰。
而我,是隔着一层冰冷玻璃的观察者。玻璃坚硬、透明,却无法穿透。我的世界是真空的,寂静无声,任何试图传递的音波都会在其中湮灭。
顾诗似乎恢复了对我的招呼。点头,微笑,叫我的名字。“陈墨。”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种轻快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但我能捕捉到。像在极寒的荒原上,捕捉到一丝几乎冻僵的微弱火星。我试图回应,调动面部那些僵死的肌肉,扯出一个或许可以被定义为“笑”的表情。我知道它很僵硬,很古怪,像戴上了一副不合尺寸的面具。但她接受了。或者说,她习惯了。习惯了我的古怪,我的沉默,我这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疏离。
这应该让我感到安心。但并没有。反而滋生出一种更深的焦躁。她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接受?是因为她善良?还是因为……我对她而言,其实并无特殊,和学校里任何一个点头之交的同学一样,只是她广袤友好版图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贫瘠的飞地?
而秦稳,他拥有整片沃土。
放学时,我在校门口的人流中看到了他们。顾诗和她的朋友慕色站在一起说话。风把一些破碎的词语送到我耳边。“选理科”。是顾诗的声音。这三个字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混乱的涟漪。理科。她选了理科。这意味着分班后,我们有可能在同一个理科班级。一个靠近她的,合法的,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理由。
心脏不合时宜地加速跳动了几下,像一台濒临报废的机器突然的故障。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林襄在我身后叽叽喳喳,说着新学校的见闻。我敷衍地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她和朋友道别,骑上那辆聒噪的浅蓝色电动车。
我载着林襄,刻意放慢了速度。山地车的链条发出规律的轻响,像为我混乱思绪计时的秒针。前面似乎发生了小小的拥堵,一辆逆行的电动车与另一辆轿车发生了刮蹭,争吵声像尖锐的金属摩擦。我停下来,目光掠过混乱的现场,然后,定住了。
顾诗就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她看到了我。不,她看到了我车后座的林襄。
林襄今天非要坐我的车回家,说是体验一下。她的手习惯性地拽着我的校服外套以保持平衡。从顾诗的角度看过来,会是什么样子?一个陌生的、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亲密地坐在我的车后座,手搭在我的腰侧。
我看到顾诗的眼神,像受惊的鸟儿般飞快地掠过我们,然后迅速地、几乎是慌乱地转开了头。她重新骑上车,速度很快,像要逃离什么似的,汇入了车流,很快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那一刻,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情绪攫住了我。是恐慌?还是……一种扭曲的、卑劣的期待?我期待她误会吗?期待她因此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类似于我在看到她和秦稳在一起时的那种煎熬?
林襄在我身后嘟囔:“哥,刚才那个女生是不是在看你?长得还挺可爱的。”
“你看错了。”我的声音干涩,“坐好,要加速了。”
把林襄送回老宅,我没有停留。那座宅子承载了太多我无法消化、也不想触碰的记忆。父母的缺席,祖父的离世,姑姑婚姻的裂痕……一切都像房间里积年的灰尘,轻轻一碰,就会呛得人无法呼吸。
回到我那个空旷冰冷的公寓,没有开灯。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将我吞没。我靠在门上,耳边回响着顾诗的那句“选理科”,眼前却反复闪现她刚才那个仓惶移开的目光。
她误会了。她一定误会了。
这个认知像双刃剑,一边切割着我的理智,一边又带来一种病态的兴奋。她注意到了。她注意到了我,以及我身边出现的异性。这是否意味着,我对她而言,并非完全无关紧要?
可紧接着,更深的自我厌恶翻涌上来。陈墨,你真是卑劣。你竟然期待用这种方式,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你连走上前,清晰地告诉她“那是我妹妹林襄”的勇气都没有。你只敢躲在暗处,像个阴暗的窥探者,观察着她的反应,并为此心潮起伏。
我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是我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我调出全年级的成绩排名表,目光在顾诗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之间来回逡巡。她的理科成绩,稳定在三十到五十名之间。我的名字,通常高悬在前十。
分班。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控分。我必须精确地计算,在期末考试中,放弃多少分数,做错哪些题目,才能让我的名次滑落到与她相近的区间,确保我们能分到同一个班级。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我对知识的掌控力,对试题的理解,足以让我像一个精密的手术医生,准确地切除掉那些“多余”的分数,只留下刚刚好的、能让我靠近她的部分。
这是一种作弊。一种对公平的亵渎。但在我扭曲的情感逻辑里,这成了唯一可行的路径。我无法通过正常的社交方式靠近她,那就用这种隐秘的、操控规则的方式,为自己创造一个理所当然待在她身边的位置。
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每一科的分数,可能的失分点,名次的浮动范围……数字和符号在纸上蔓延,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而我,是那个潜伏在网中央的、等待着猎物的蜘蛛。
猎物是谁?是那个分班的机会?还是……顾诗本身?
我不敢深想。
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像化不开的浓墨。我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暂时忘却了之前的烦躁和自我鄙夷。这种带有掌控感的行为,像一剂麻醉药,缓解了我因无能而产生的痛苦。
直到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痉挛,我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饥饿感真实而具体,提醒着我这具**凡胎的存在。
我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速食食品。拿出一盒泡面,烧上水。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我无意间瞥见客厅角落里,那个被我随意丢弃的快递纸箱。里面是姑姑前几天送来的新衣服。我几乎没打开看过。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打开了纸箱。里面是几件当季的新款,面料很好,款式……是时下年轻人会穿的。我拿起一件深灰色的T恤,布料柔软,上面没有任何Logo或图案。
我以前从不关心这些。衣服于我,只是蔽体的工具。但此刻,我脑子里却闪过一个念头:顾诗会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吗?
这个念头让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T恤滑落回纸箱里。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水开了。
我逃也似的回到厨房,手忙脚乱地泡面。蒸腾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玻璃窗上我那个仓惶而扭曲的倒影。
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一个甚至不曾好好说过几句话的女生,算计自己的成绩,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
我病了。我知道。而且病得不轻。
但这病,似乎无药可医。唯一能暂时缓解症状的,只有那个叫顾诗的姑娘。她是光,也是毒。而我,是那个甘愿饮鸩止渴的瘾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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