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像个潜入敌后的间谍,警惕而敏感地观察着顾诗的一切。
她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和慕色说笑,和秦稳讨论问题,上课认真记笔记。似乎昨晚那个仓惶的眼神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
她今天几乎没有主动看我。即使偶尔视线对上,她也飞快地移开,像是在躲避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
是因为林襄吗?她真的把林襄当成了……我的某种特殊关系?
这个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应该澄清。我必须澄清。
可是,怎么澄清?难道要我走到她面前,生硬地说:“昨天那个是我妹妹”?
太刻意了。太可笑了。她会怎么想?会觉得我莫名其妙,还是……会看穿我这卑劣的、急于解释的心思?
我厌恶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厌恶这种因她而起的、完全失控的情绪波动。
课间,我故意绕到四班后门附近。秦稳和顾诗正趴在窗台上聊天。阳光很好,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镀上一层浅金。秦稳不知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那一刻,所有关于“澄清”的念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绝望的无力感。
看,即使没有林襄的误会,她和秦稳之间,也有着我所无法介入的默契和轻松。那是属于“正常人”的世界,阳光普照,温暖和煦。而我,是那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子里的,阴郁的异类。
我转身想离开,却被秦稳眼尖地发现了。
“陈墨,等等别走啊。”
他的声音像一道指令,钉住了我的脚步。我转过身,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维持在“面无表情”的范畴内。我看到顾诗也看了过来,眼神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因为我的出现,打扰了他们愉快的交谈?
“亲吻同学,有何贵干?”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叫出了秦稳小学时的外号。我知道他不喜欢。但我需要这层伪装,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掩饰我内心翻涌的、见不得光的情绪。
秦稳果然有些窘迫,抗议了几句,然后问起了林襄。他问我妹妹有没有男朋友。
林襄。又是林襄。
“你想打她的主意?我妹还小,再说也不会看得上你。”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目光难以控制地扫过顾诗。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的植物,但微微抿起的嘴唇泄露了她的一丝不自在。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秦稳,你也认识陈墨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刻意。
秦稳热情地介绍着,说我们是小学同学。
接着,是她那句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样刺穿我的话——
“不过不是很熟。”
不。很。熟。
三个字。轻而易举地,将我们之间那点我视若珍宝的、微弱的联系,斩断得干干净净。
雨夜里的出手相助,车棚里她主动提出的“做朋友”,那些我反复咀嚼的、她对我露出的微笑和招呼……在她看来,原来只配得上“不很熟”这三个字。
原来,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是我像个傻子一样,把她的善良和礼貌,当成了某种特殊的信号。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冰冷的深海里。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强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那笑容一定很难看。但我需要它。需要它来维持我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嗯。”我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我怕再多说一个字,胸腔里那股混合着疼痛和暴戾的情绪就会失控地涌出。
秦稳还在喋喋不休,问着我们转学的原因。我机械地回答着,目光却无法再落在顾诗身上。多看一眼,都是凌迟。
她说她想认识林襄。秦稳自告奋勇要介绍。
“好啊,我正有此意。”我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好啊。既然你觉得我们不熟,那我就让你更熟悉一下我的妹妹。让你看看,我和我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也许这样,你会更清楚地认识到,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会彻底远离我。也好。
我单手支撑在窗台上,借力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校服布料下的金属窗框,冰凉刺骨。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那扇窗,离开那个有她和秦稳的、充满阳光和欢声笑语的空间。
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上,周围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我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黑暗。唯有黑暗能让我感到一丝安全。
“不很熟”。
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像恶毒的咒语。
原来,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煎熬,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不很熟”的独角戏。
真是……可笑至极。
我想起小时候,祖父养过一只不会唱歌的鸟。它总是沉默地待在笼子里,看着窗外其他的鸟儿欢快地鸣叫。我曾问祖父,它为什么不叫。祖父说,也许它天生就不会,也许它害怕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那时的我不懂。现在,我好像懂了。
我就是那只不会唱歌的鸟。囚禁在自己的沉默里,渴望天空,却又惧怕飞翔。只能隔着笼子的栅栏,偷偷窥视着那些能自由歌唱的同类,比如秦稳。
而顾诗,是窗外那片最明亮的天空。我渴望她,却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嫉妒吗?不,不仅仅是嫉妒。是更深沉的,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
我知道班里有人传言,说秦稳曾经在办公室向顾诗表白过。他有我没有的勇气,有我没有的“正常”,有我没有的……能配得上她的资格。
我羡慕他。从始至终,都是羡慕。羡慕到我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及不上他。
在这场由我一人发起的、无声的战争里,我甚至没有踏上战场的资格,就已经一败涂地。
那么,我精心策划的“控分”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即使我和她分到了同一个班,又能改变什么?她依然会觉得我“不很熟”,依然会和秦稳谈笑风生,依然活在她阳光明媚的世界里。
而我,只会从一个远处的窥视者,变成一个近处的、更可悲的旁观者。
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我就能放弃吗?
放弃那个能更近地看着她的机会?
不。
我做不到。
就像明知道是饮鸩止渴,那杯毒酒摆在面前,我也还是会仰头喝下。
因为那是我唯一的甘霖。
哪怕靠近她会让我更痛苦,哪怕最终的结果是自我毁灭,我也无法忍受回到那个完全没有她的、更黑暗的深渊里。
所以,计划照旧。
我要和她在一个班。
即使她觉得“不很熟”,即使她永远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只要我能每天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捕捉到她的笑容……这就够了。
这扭曲的、卑微的、见不得光的渴望,就是我全部的动力。
我抬起头,从臂弯里看向窗外。天空是那种干净的、毫无杂质的蓝色,像顾诗的眼睛。
那么美,那么遥远。
我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她的名字。
顾诗。
我的诗。我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默的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