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要走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微不可察的风,掠过校园,也掠过我刻意构筑的信息过滤网。我听到班里女生课间小声议论着,语气里带着羡慕和一点点伤感。出国,英国,一个听起来就很遥远的地方。
我对此毫无感觉。世界的经纬度于我而言毫无意义,除了祥林市一高,以及连接它与我那间公寓的这条固定路线。其他任何地方的存在,都只是地图上模糊的背景板。
但我知道,这对顾诗来说,不一样。
我看到她和慕色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增多了。课间,午休,放学后……她们形影不离,说着悄悄话,脸上有时会露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属于离别前夕的表情。
那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脆弱。像一层薄薄的糖壳,底下包裹着柔软的、易伤的内里。
这种脆弱感,奇异地撩拨着我内心那头名为“占有欲”的野兽。我想成为那个唯一能安抚她脆弱的人。我想让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只为我而流露出依赖。
但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更强大的理智,或者说是自卑,狠狠摁灭。凭什么?凭我这阴郁的性格?凭我这“不很熟”的定位?还是凭我这份连自己都觉得扭曲的爱意?
我只能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在远处看着。
看着她为友情伤感,看着她努力挤出笑容安慰即将远行的朋友。
我甚至注意到,她学习更用力了。尤其是物理。是因为慕色走了,没人可以讨论了吗?还是因为……那个分班考试?
后者这个可能性,让我的心脏像被注入了微弱的电流,产生一阵短暂的麻痹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渴求。
她也在为能和我同班而努力吗?
不,陈墨,求求别自作多情了。她只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考上好大学。你不过是她前进路上一块偶然瞥见的、无关紧要的路标。
自我否定像条件反射,迅速扑灭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另一个“意外”却发生了。
林襄。我那活泼得过分的妹妹,不知怎么,就和顾诗成了朋友。
我看到她们一起吃午饭,一起在走廊里说笑,甚至……一起在食堂里,和我,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秦稳,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这诡异的组合让我如坐针毡。
林襄是个自来熟,她毫无障碍地融入了顾诗和秦稳的圈子,并且似乎乐在其中。她“诗诗”、“诗诗”地叫着,亲昵得刺耳。而顾诗,似乎也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友谊,对着林襄时,笑容是真实的,放松的。
那我呢?我算什么?
一个被迫加入的,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坐在食堂油腻的塑料椅子上,我看着对面的顾诗。她正被林襄一句无心的玩笑话逗得露出无奈又可爱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眼睛弯成月牙。
那一刻,阳光正好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细软的头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真好看。
好看到让我心痛。
秦稳在旁边油嘴滑舌地评论着什么“卖萌”,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我讨厌他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谈论她。我讨厌他看她的眼神。我讨厌他存在于这个画面里。
“你总把轻浮的语言挂在嘴边,这样真的好吗?”我听到自己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秦稳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林襄赶紧打圆场,指着买好的寿司招呼我们坐下。
我们四人坐定。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林襄和秦稳试图活跃气氛,说着一些无聊的校园八卦。顾诗低着头,小口地吃着寿司,偶尔附和一句,声音很轻。
我的全部感官,却都聚焦在秦稳身上。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顾诗,脸上带着那种让我作呕的、自以为深情的微笑。
然后,我听到他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对我说:
“我喜欢她。”
四个字。像四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耳膜,引爆了我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喜欢她。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我面前,承认了他喜欢顾诗。
那他之前所有的玩笑,所有的靠近,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一股暴戾的怒气瞬间冲上我的头顶,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蒙。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想抓起面前的餐盘,狠狠砸在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
但我不能。
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那摇摇欲坠的平静。
“你表现得不明显?”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冷静的、近乎机械的声音反问他。
他居然还笑了,带着点苦恼,又带着点炫耀:“我这几天本来发现你挺好相处的,没想到只是懒得说话罢了,不过一语中的,我这样是不是让诗诗觉得我很花心或者像在开玩笑?”
诗诗。他又叫了诗诗。
还有他那副向我请教的样子!他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讨论如何追求顾诗?!
就在我几乎要失控的边缘,林襄的大嗓门拯救了我,或者说,是将我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秦稳,你看嘛看着诗诗傻笑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诗的,都看向了秦稳。
那一刻,积压的所有怒火、嫉妒、屈辱,找到了一个荒谬的宣泄口。
我转过头,看着林襄,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带着某种恶意的语气,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小襄,非礼勿视。”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到顾诗猛地呛住了,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逼了出来。
秦稳和林襄都愣住了,显然没反应过来我这句没头没脑的、带着古板训诫意味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我知道。
我不是在说林襄。我是在说秦稳。我在用这种迂回的、刻薄的方式,攻击他那个“非礼”的、凝视着顾诗的眼神。
更是在攻击我自己。攻击我这个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躲在“哥哥”的身份背后,用言语伤人的懦夫。
顾诗的咳嗽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神经上。我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懊悔和想要上前帮她拍背的冲动。
但我僵住了。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秦稳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给顾诗递水,语气带着责备:“陈墨你瞎说什么呢!看把诗诗呛的!”
诗诗。又是诗诗。
那点微弱的懊悔,瞬间被更汹涌的黑暗情绪淹没。
我看着她接过秦稳递过去的水,小口地喝着,慢慢平复下来。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她一定觉得我更古怪,更讨厌了吧?
也好。
就这样吧。
我推开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站起身。
“我吃饱了,先回教室。”
没有等任何人的回应,我转身离开了食堂。背后的目光,无论是惊愕,是疑惑,还是厌恶,都像芒刺,扎在我的背上。
阳光明媚的午间校园,在我眼中,却灰暗得像暴雨将至。
我成功地,又一次,将事情推向了最坏的境地。
用我最擅长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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