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的期中成绩条在周五下午贴进公告栏。我拿着物理答题卡站在最前面,耳边是纸张被风掀起的哗啦声,像潮水,一浪接一浪,把后面的人推得往前挤。我的名字在第一行——顾砚,总分683。再往右看,林野的名字在倒数第七行,总分317。人群里有人笑:"校霸又霸住倒数,稳定发挥。"我没有回头,却能准确捕捉到那道声音里的幸灾乐祸。
"让让,让让!"林野的声音从人墙外插进来,像一把没出鞘的刀,带着笑,却让人莫名安静。他挤到我旁边,肩膀撞了我一下,"哟,又是年级第一。给我留条活路?"
我握着答题卡,没接话。他的头发被汗水沾在额前,T恤领口歪到一边,锁骨下方的"REMAIN"字母只剩一半。公告栏的玻璃映出我们两个的影子:一个规规矩矩,一个松散随意,像两张误贴在一起的单页。
周一早读铃响,班主任老周抱着一沓表格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先落在我身上,又扫向教室最后一排。
"从本周开始,年级推行'精准帮扶'。咱们班六人一组,互帮互学。"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第一组:顾砚、林野、宋知挽、江辞、许栖迟、季夏。晚自习空教室201,自己占。"
教室里出现短暂的安静。那感觉像有人把六块形状各异的拼图强行摁进一个框,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我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六个名字,笔尖停在最后一划,纸面被压出一道凹痕。
201教室在实验楼拐角,平日用来堆放废旧仪器。傍晚七点,我们陆续推门。天花板只亮着中间一根灯管,灯脚接触不良,一闪一闪,像坏掉的荧火。我站在讲台旁,把提前打印的知识点分成六份。宋知挽已经擦好黑板,袖口沾了粉笔灰;季夏抱着吉他,靠窗调音;江辞把两张课桌并在一起,长腿搭上去,当跳板;许栖迟在最末排撑开笔记本电脑,蓝光照在他脸上;林野最后一个到,手里拎着塑料袋,六罐冰可乐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补课也要讲仪式感。"他抬脚踢上门,把可乐抛给我。我伸手接住,罐身冰凉,指节被冻得发麻。
第一节课从物理开始。我拉过移动白板,写下一道动力学综合题。粉笔划过板面,声音尖细,像划破某种无形的膜。林野坐在最前排,却反向跨坐椅子,下巴抵着椅背,目光跟着我手里的粉笔来回移动。
"先整体后隔离,受力分析别省步骤。"我侧过身,刚好对上他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调侃,倒像一片被阳光直射的湖面,晃得人分神。我顿了顿,继续往下写。
十分钟后,宋知挽举手,她的声音轻却清晰:"整体加速度能这样取吗?斜面有摩擦。"我点头,把摩擦角标上。她"嗯"了一声,低头记录。江辞在旁边看得打哈欠,顺手扯过草稿纸,画了一个人形简笔画,肌肉线条夸张,胸口写着"摩擦力"。他把画推给林野,林野笑出声,又赶紧收住。
讨论声渐渐嘈杂。季夏把吉他放到膝盖上,指尖随意扫出几个和弦,音浪混着粉尘,在昏黄灯光里旋转。许栖迟啪地合上电脑,发出清脆一响。
"吵死了,"他推了推眼镜,"要不你们先讲完,我再写稿。"
"写你的爆款校刊?"江辞挑眉。许栖迟没理,把耳机塞进耳朵,低头继续敲键盘。
我拍了拍桌子,拉回注意力:"继续。林野,上来画受力图。"
他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一声。接过粉笔时,他小指蹭过我的掌心,温度灼热。我垂下眼,退回半步。
板面上,他先画斜面,再画方块,线条歪歪扭扭,却意外地标注了所有力。我低声提醒:"重力分解要画到重心。"他"哦"了一声,补上一根箭头,指尖被粉笔染白,像戴了半截指套。讲解完毕,他把粉笔抛回盒里,朝我抬抬下巴:"怎么样,及格没?"
我给出分数:"步骤完整,符号再规范能上八十分。"
"有顾老师打八十分,我满足了。"他笑,虎牙抵着下唇,快速闪过,像夜色里突然亮起的机车灯。
九点二十,第一节补课结束。走廊的感应灯随着我们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下到一楼,外面起风,梧桐叶在前坪打着旋。林野把外套甩到肩头,回头看我:"一起回去?"
"我再去趟图书馆。"我抬了抬手里的练习册。
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追上江辞。两人的背影很快融进路灯与阴影的交界处,只留下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我立在台阶上,打开易拉罐。可乐涌出细小气泡,在舌尖炸开,甜得发苦。风掠过,卷起额前碎发,也卷起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像刚刚那道被粉笔划破的膜,裂缝里透出光,我却不知光里站着的是谁。
图书馆十点半熄灯。我坐到靠窗的固定座位,翻开竞赛题库,却迟迟没动笔。窗外实验楼一排窗口漆黑,只有201教室的灯管还在闪,频率比先前更乱,像急于把什么信号传出来,又无人接收。我盯着那簇闪烁的光,忽然想起林野画受力图时微皱的眉心,以及他小指擦过我掌心的温度——短暂,却足以在黑暗里留下灼痕。
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移动,等回过神,一整页已被同一行字填满:
"林野。"
我停笔,把纸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方块,投进桌角垃圾桶。夜色重新归于寂静,而我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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