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自习前的日落比平时早，云层像被拉上一层毛玻璃，光线穿过窗棂，落在201教室的地板，一条亮一条暗，像被谁用尺子精确量好的格栅。我站在讲台旁调试新到的投影仪，遥控器按到第三下，光束啪地打出白色矩形，尘埃在光柱里旋转，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雪。
宋知挽把窗帘拉起一半，留下恰好能容下夕阳的缝隙。她回身，递给我一块偏振片，塑料薄膜边缘还带着出厂时的毛刺。“物理拓展课，”她说，“老周让我们自己设计实验。”我接过，偏振片在指尖转了一圈，光线透过它，亮度被削去一层，像被悄悄调低了音量。
林野进门时背着光，影子先一步跨进矩形光斑，随后才是他本人。他把书包甩到第四排，拉开拉链，取出一瓶冰水，瓶壁凝满水珠。他抬头看投影，白光照得他瞳孔缩成一点，像黑夜里的猫。“今天要拍什么？”他问，声音被空旷的教室放大，又迅速消散。
“光的偏振。”我答，把偏振片卡在支架上，光束穿过，在幕布上投出均匀暗格。江辞从后排走过来，手里转着篮球，球面沾着操场上的细沙，随着动作簌簌掉落。他把球夹在腋下，探头看幕布，“这能用来干嘛？防偷拍？”说完自顾自笑，笑声撞在墙壁，发出短促的回响。
季夏把吉他靠在墙角，搬来三脚架，相机镜头对准光斑。他低头调焦，快门“咔嚓”一声，尘埃被定格成纷飞的雪。许栖迟把电脑连上投影，屏幕跳出密密麻麻的波形图，他敲下空格，频谱开始跳动，像被风拨动的琴弦。
实验开始。我旋转偏振片，光斑亮度随之变化，明一条暗一条，像潮水在幕布上进退。宋知挽站在幕布前，抬手挡住部分光线，影子被切成细碎的格子，她侧头，睫毛在脸上投下同样规律的阴影。“如果人眼也能旋转，”她轻声说，“是不是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亮度？”
林野走到光束中间，偏振片被他拿在手里，随意转动。光斑在他胸口明暗交替，像心跳被放大成可见的波纹。他忽然抬手，把偏振片举到我面前，目光穿过塑料薄膜，像穿过一层被扭曲的时间。“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我愣住，光线被削减，他的脸在暗格后面若隐若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我答：“亮度减半。”他笑，声音低：“减半之后，是不是就藏得住东西？”
江辞从后排抛来一只空矿泉水瓶，瓶子穿过光斑，在幕布上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藏什么？”他挑眉，“秘密还是分数？”笑声再次撞墙，却比上次短促，像被谁掐断。
季夏按下快门，连拍模式响起密集的“咔嚓”，像骤雨砸在屋瓦。他低头查看照片，屏幕上一帧帧明暗交错，像被切割的记忆。“偏振片只能让特定方向的光通过，”他抬眼，“其余的被反射，或者被吸收。”
许栖迟合上电脑，屏幕熄灭，投影光束瞬间显得更强。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吸收的部分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存在。”话音落下，教室忽然安静，只剩投影仪风扇的低鸣，像某种遥远的潮汐。
实验结束，我关掉光源，幕布上的暗格瞬间消失，只剩一片灰白。偏振片被林野放回讲台，塑料边缘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轻不可闻的“嗒”。他转身，背对幕布，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宋知挽拉开全部窗帘，夕阳最后一缕光斜射进来，落在地板，形成一道清晰的亮带。她低头，把自己的影子踩在那条亮带上，像把某种规则踏在脚下。“下周比赛，”她说，“市里的物理创新赛，谁参加？”
我点头，江辞耸肩，季夏比了个OK，许栖迟推眼镜。林野没回头，只抬起手，背对所有人晃了晃，像在无人的街道上招手打车，又像在告别某个看不见的站点。
收拾器材时，我发现偏振片背面多了一行铅笔字，字迹被擦得只剩轮廓：
“如果光不横波，秘密会不会轻松一点？”
我抬头，林野正站在门口，背对光，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伸到我的脚边，像一条不肯拐弯的河。他回头，目光穿过昏暗的教室，像穿过一层被扭曲的偏振膜，亮度减半，情绪减半，却更加深邃。
我合上讲义，心跳在胸腔里放大，咚、咚、咚，像被滤光片削弱的雷声，缓慢却固执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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