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世界被切割成两面,被颠倒的一面就成为了失落的土地。
界外人与界内人被划分得过分清楚,就连阳光都变得冷冰冰,反而让月光变得温暖。
但总有一些共通之处。
“她会喜欢这样的,”望着燃烧的火焰,已然半只脚踩在坟墓内的老人这样说,“尘归尘,土归土,对她而言,没什么是比归属于土地更好的结束了。”
这位老人是在三小时前来到研究所的,来时带着一个预示着不妙的机器,机器的警告声响彻半条回廊,红光把房间内的人聚集在一起。
随后他们推开实验室的门,看见了失去呼吸,倚在座椅上的博士。
“我叫伊尔,”他说,“希望博士有对你们提起过我。”
老人的脸上爬满皱纹:“是我将博士带来实验室的。”
知闻上下打量着老人——他的视线太直白,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位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等待检查的试验品。
伊尔没有动弹,他撑着拐杖,将自己牢牢扎根在这个房间内。
“好吧,”知闻嘟哝着,“博士提起过你,但她的描述可不算动人。”
他有些厌烦地摆摆手:“或许你乐意听一听博士对你的评价?但最好还是等一切结束再说,毕竟你手上的那个东西……”
“你们在监视博士。”
知闻像是被什么打倒了一下用力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拗:“哦、好吧,没人比我们可爱的小禾姐更懂如何与人进行适当交流了。”
“假如你想嘲讽我,大可用更清晰的语言。”禾叶不为外言所动。
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和同僚呛声的时候,于是禾叶继续说:“不论你们为什么要监视博士,但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嘿!那我呢?你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你的同僚有些吵闹。”
“是的。”
禾叶已经习惯这样的吵闹了,要是某天知闻闭口不语,当个木头人,才是怪异。
她在吵闹的背景音中接着说:“博士正在进行的研究很重要,她找到了界内与界外的节点,若是真的能成功,将会成为一条稳定的通道,据我所知,有不少人希望博士的研究成真。”
“真的没人关注我吗?拜托各位,我可是博士的知心助手!”
禾叶继续说:“你们会接手这个研究,或者换上另一位…”她皱了下眉,“换上一位新的博士。”
伊尔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
在对方一步步靠近的时候,禾叶也只是将视线在对方的皱纹上更集中些,她敲敲桌面。
没有谁对研究所的各项设施的熟悉度能超于常年在这里驻守的几位员工了,包括各项设施的运用,各处资料的调动。
带着伊尔面孔的资料在她身后展出,一页一页,连带着刻着“机密”的印章。
被刻意忽视的青年抬起双手,歪了下头:“我说过,我可是博士最知心的助手,作为博士的知心助手,怎么可以对博士的某些厌恶人物不上心呢?”
“熟悉吗?因为不够聪明,没能成为博士的伊尔先生。”
知闻戏谑的声音之后,紧跟着禾叶的出声。
她没有回头,抬手时却精准的点在投影中人物的眉心:“我不知道你是谁,不代表他不知道。”
察觉到威胁的来者终于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他的面色不太好看,像是一块被打破的冰,裂缝顺着他僵硬的嘴角攀升,直到将整张脸都变成一种青白的色彩。
“你们想做什么。”
他做了个深呼吸:“又或者,你们想得到什么。”
“别和王庭的人起争执,在界内,没人能敌得过王庭的势力。”
“我担心通道被利用,但我更担心你、你们,界外也好界内也好,只要有一个归处,一个归处就足够了。”
博士的话被禾叶记在脑子里,她从未如何深刻地认识到,博士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多长久的时光。
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某种不可抑制的感觉从眼睛的某处传来,大约是泪腺,她的眼前蒙了薄薄一层雾,禾叶想,这大约是为了保持眼球湿润。
于是平直的睫毛跟随眼皮的动作上下动,那层薄薄的雾也跟着消散了。
那些奇怪的情绪重新压回心里,融入比海更深的地方。
金鱼的脑容量很小,从金鱼脱胎的禾叶大概会比那些白痴鱼更聪明些,可她依旧不算多聪明。
至少她绝比不过足以站在智力之山上蔑视众人的博士——尽管博士不会这么做,博士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的学生,未来可以做出什么选择。
做什么、得到什么。
禾叶忽然想起博士提起的平行时空,她想,或许在某一些时空中,她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让那颗名为“世界”的大树生出新的枝丫。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们不会留在研究所,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权干涉我们的来去,旅程,归途。”
“一张足够让我们前往界内任意角落的票。”
“这就是我想要的。”
银灰色构成的房间,连偶尔划过的流光都淹没了。
扎着小辫的青年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将一些被评价为“杂七杂八的废物”的东西塞进行囊,还顺手丢进去一个长得奇特的怀表。
说是收拾行囊,可在这个研究所内,能称得上“属于某人”的物品少得可怜,知闻从实验室转到房间,也没有填满20寸的行李箱。
并不大的行李箱在地上滑行,万向轮牢靠,一点不卡顿,这个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旧物件出人意料的好用,尽管它被一层黑布包着,不太具有艺术美。
知闻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又找到塞在角落的本子:“小禾姐,实验记录?”
“烧了吧,”禾叶没有回头,只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照片,“把照片带走,其他的烧了或者留下,随你。”
“怎么说也是你和博士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成果哦。”
知闻嘴上说着可惜,拿起打火石的动作却一点不停滞,升腾的火苗顺着纸页的一角攀登,将工整的黑色字迹卷进去,吃得剩下黑灰。
他的眼中映着滚动的火焰,比胸腔内流动的心血更炙热。
那些无数个为了数据无法安眠的日夜被轻飘飘的火苗全部销毁,一切尘埃落定,剩下的一片、还没来得及被烧去的纸片落在地上,落在他们中间。
“假如你愿意留下来,他们一定会开心到爆炸哦,”知闻踩住那片纸,小虎牙尖尖的,有点可爱,“博士也不会说什么嘛——反正博士已经死了。”
“是认为这样可以激怒我吗?”
禾叶的眼神是浅淡的,看向纸片、知闻的眼神和看见树叶飘进水中的眼神没有区别。
“博士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不需要你提醒,”禾叶说,“我很清醒,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清醒。”
“那我恐怕会怀疑你不清醒诶。”
知闻把自己锁在座椅上,恹恹垂头,目光毫无落点的飘忽,他捕抓着空气中的杂质:“博士没说过要带我一起走吧?”
他从不怀疑博士与禾叶的感情。
但作为一个被硬塞进研究所,并不受欢迎的成员,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赢得博士心中的top1。
不过无关紧要啦,能不能在博士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不是被抛弃的狗,也不是缺乏母爱的缺爱幼童——被莫名其妙塞进来不就是为了监视她们的实验进展嘛。
难道研究所内还有人不知道他来到这样的原因吗?啊,想必刚刚闹了一顿之后也回不去了吧。
展开的虚拟屏幕层层叠叠,像洋葱一样把最初的资料挡住,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查伊尔的资料,或许仅仅是因为太无聊,也可能是在看见博士偶尔郁郁的模样心有不甘?
可他有在不甘什么呢?
博士会为小禾姐铺好路,当然、她当然会,毕竟小禾姐是博士捡回来的,早在“知闻”来到研究所之前,她们之间就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知闻烦躁地将手指搭在键盘上,“啪嗒啪嗒”打得大声,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无所谓的东西一点点删除清空,他先前留下的痕迹都被一一抹去。
比他来时更干净。
“你猜的没错。”
干脆的回答让知闻的动作轻微一顿,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笑出声还是表现出一点怒意,最后他只是勾着唇角说:“果然嘛…”
“但博士说了,假如你不想留在这里,就带你一起走,”禾叶回忆着,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拖得慢了些,“她说,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困在这里,要是你不喜欢,就带你走。”
禾叶说着,又放缓了声音:“其实我还不明白你到底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但基于我个人的想法。”
“知闻,我无法抛下你。”
那双总是透着淡漠,像镜子一样透亮的眼睛直直看来,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并非被看透,也不是被看穿,仅仅是明白对方在注视自己,明白对方将自己认认真真放在眼里。
“知闻”被禾叶拘在眼里。
我是重要的。
他恍然意识到这一点,于博士而言,于禾叶而言,他是重要的,不是随随便便塞进某个地方的监视器,也不是因为某方面突出而成为武器的棋子。
“如果不愿意,我可以把票给你。”
似乎是为了让同僚受到的冲击不那么大似的,禾叶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威胁,现在就可以给你。”
两张镶着金边的船票被她夹在指缝间,那是一艘可以载着旅客前往界内任何地方的船,而这艘船现在属于他们。
属于禾叶,属于知闻。
“你要去哪里?”
话说出口时,知闻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不同,是略微有些嘶哑,称不上清澈的嗓音。
可禾叶不会在意,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
“不知道。”
提出“离开”的领头人十分正直地回答:“博士让我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
知闻笑出声。
重复他人语言中的词汇可以获取更多信息,但这点小伎俩对禾叶总是失效。
“好吧,”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好吧好吧、那我们就四处看看,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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