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是六月的约定,它随着黑板上的倒计时纷至沓来,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越芊芊跑出班级,回头看见蒋畅还在低头收拾东西,喊了一声:“蒋畅快点,要拍照了!”
蒋畅闻言动作并没有因此加快,反倒是对她说:"你们先走吧,我跟迟季一块走。”
于是江云在操场上找到越芊芊时,她是翻着白眼的:"不和我们走也不知道说,害我白等了她那么久,有病。"
江云问:"蒋畅吗?那她和谁走?"
"迟季呗!"
"她俩又和好了?"
"谁知道呢!正好咱也不愿意老带着她,怪别扭的。"
说话间,余光瞥见蒋畅和迟季两人走上操场,言笑晏晏,比跟她们在一起时明显轻松许多。
两个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下,蒋畅把双手缩进校服袖子里,感受着清风拂面,说:"迟季身边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蒋畅这个语气让迟季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嗯,你说。"
蒋畅说:"她……那个女生,后来原谅你了吗?"
迟季几乎是在她话还没说完时,脑海里就浮现出贺洁的脸。紧接着贺洁坐在沙发上说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画面充斥了大脑,声音撕心裂肺喷薄而出。
没有。"迟季低下了头,轻声说:"她说……我们不配。"
沉默在发酵。
蒋畅没再说话,迟季回头看她,发现她盯着操场上人来人往出神,清澈的瞳孔倒映着少年们活跃的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蒋畅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仍在看着前方:"那你说,越芊芊她们呢?"
迟季眸色暗下来,不知道蒋畅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如实回答:她们跟我们一样。语言霸凌也是霸凌,何况我想,她们的道歉并不真心。”
"我也知道她们不是真心的,"蒋畅说:"可我除了原谅别无他法,不原谅又能怎样呢?她们又能给我什么样的补偿呢?
“况且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如果全部都不给改正的机会,那我想很多人都不配活在这世上。”
蒋畅转头看向瞳孔微微张大的迟季,继续说:"我没有资格代替那个女生原谅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真心悔改,你就有走下去的资格。如果你没有资格的话,那我怎么办呢?
“我还在苦苦挣扎,我还处于一场的冷暴力的中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我很自私,所以我希望你是有资格的,你有资格,才会来到我身边……这是我后来才想通的,抱歉迟季,冷落了你那么久。"
迟季很久都没有回答蒋畅的话。她感觉像有一团火在胸口烧起,又有一截寒冰水封着心肺,冰火交融,如梗在喉。
“来来来,把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大大方方的,看镜头,茄子——”
随着咔嚓一声,高中生活落下帷幕。
迟季牵着蒋畅的手,永远定格在那张毕业照上。
迟季救赎了蒋畅,是因为自己曾站在歹毒的一面,她想要偿还过错。蒋畅选择原谅迟季,是因为愿意站在迟季的角度考虑,愿意为她放下心中芥蒂。那么除了她们的其他人,又由谁去救赎,谁去原谅呢?
贺洁的病症很长时间才有所好转。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这期间认识了很多的人,发生了许多新的事。
旧的一点点淡去,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渗入皮肉中的苦痛,一度认为如此种种不能走出来的困境,全都随着时间埋藏进胶片里,一同褪色发黄的,是床头柜上越来越少的药瓶。
工作之后,贺洁彻底脱胎换骨,稳定的工作,交心的朋友,以及相知的爱人,为曾经多么不幸的人,在轮回中带来弥补。
在家里为爱人做一次菜,不小心将手指割破了。男人紧张得不得了,非要带她去医院打破伤风针,贺洁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去了。
医院并不拥挤,打完针后,男人陪她坐在椅子上等待观察,小心翼翼地握着她包扎之的手,轻聊着家长里短。
"不好意思,麻烦抬下脚……”一个清洁工躬着腰对两人说,贺洁嘴角的笑容凝固,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清洁工。
女人并没有看向两人,而是专心致志地用拖布去蹭座椅下面的一块顽固污渍,没什么气色的脸上,爬着岁月带来的不明显的沧桑,和现实沉淀下来的宁静。
贺洁愣了神,并没有抬起脚。拖布不小蹭到了她的鞋时,女人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高中时代的那几个人,贺洁明白只有迟季向她真心道过歉,那时候、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不接受,不原谅,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如此平淡。
道歉或是不道歉,都变得不值得计较。
后来那几个女孩怎么样了,贺活不知道,只是其中有一个女孩,把欠下了许多年的道歉,以这样匆匆的方式还回来了。
男人问她:“怎么愣神了?”
贺洁拉回思绪,而后恬笑着摇摇头,说:"我在想,我要不要趁这次受伤,把年假调出来,我们出去看看呢?"
"好啊。是个好生意。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别犹豫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极光吗?正好这个时间很合适。”
贺洁就笑了:"只要扯不工作你就积极。"
清洁工总算费力地擦掉了地上那块污渍,拎着水桶往别处去了。
热闹的世界生活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每个人都无形之中,遵循着因果。
——
高中毕业以后,蒋畅和迟季来往上依旧如同夏日连绵不绝的雨、池塘里浅游的鱼。一但失去便陷入无尽的室息,溺死在搁浅滩上。
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蒋畅跟妈妈聊起迟季,妈妈问她跟迟季是怎么变成朋友的,蒋畅想了想,张口又难以说出来。
青春里轰轰烈烈的情感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就是平淡的一句话,要问为什么这么好,归根结底还是后来的慢慢磨合,两个人相处里面的薄务细故,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救赎与被救赎能说清楚的了。
妈妈说:“你要跟迟季好好处,像她这样好的朋友不多了,当时你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她来维护你,妈就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妈。”蒋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没跟你提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一口一口往嘴里夹菜,闻言漫不经心地说:“哦,我看过你的日记。”
“……什么?”
她高中时候确实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从来不知道妈妈看过她的日记,也从来没想过那本日记会成为妈妈监视她生活的走狗。
“我也是为了让你能好好学习,别在学校干一些没有用的……学习好了比什么都强,你看你现在过得多滋润?妈也不指望你养老,你好好的,你好了我就我好了……”
后来妈妈说的话,她听都听不清。
如果还是高中时候的那个她,她一定会愤怒,指责妈妈为什么要偷看她的**,并且更让她愤怒的是,妈妈并不是不理解她,也并不是把越芊芊欺负她当成单纯的小孩子玩闹和她的矫情。
她明明看过她的日记,她看过就知道,蒋畅在难过的时候有多难过,在绝望的时候有多绝望,在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日记本上的时候,她无处诉说。
可妈妈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还在说,你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不要去理会那些人……
可是她现在不是高中那个她了。
熬过来之后,悲惨色彩的经历只能成为她人生阅历的一部分,更加坚强,更加不会寄托希望于帮不了她的人。
蒋畅低头吃了一大口饭菜,眼角微微刺痛。
懦弱的女孩早已溺死在那场暗潮涌动的霸凌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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