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栩无数次幻想过,假如有一天,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完成最后的谢幕,当这出表演真正被人呈现在眼前时,他是真的慌了。
季栩再醒来是医院了,他只记得自己亲眼见过当时的场面,之后就浑身发冷,再没有意识了。
耳边又是门外医生和成宵的谈话,看来对自己这个老顾客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我说你们家属到底有没有好好关心他,让他按时吃药啊,怎么又晕了?”
“这次,这次是意外情况,医生,他看见我们一个认识的人从楼上跳下去不幸挂了,以后不会有什么阴影吧。”
医生沉默了一下,“你确实不是幻觉?”
“不是,都上新闻了。”
“你朋友没失忆的话,就再去找个这方面好点的专科医院看看吧,反正我们医院也不好挂。”
成宵:“……”
“林识怎么了?”成宵走进来时,他撑起身子,有点艰难地问。
成宵摇摇头,扶住他的肩膀。
季栩大脑一片空白,好久都没反应过来,成宵忙安慰他,“不怪你不怪你,林识应该是被网暴想不开才……”
“网暴?”
成宵点开微博视频给他看,只听一阵刺耳的粉丝们的大声嚎哭,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在视频里抛洒着一片片人造的雪花,而特效一转,一条条粗体的字幕出现在屏幕上。
——你们满意了是不是!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把林识逼死的人,你们会有报应的吧?
现在这种沉重的社会新闻足以获得广泛关注,更别提对方是一个流量明星,这件事的微博热搜霸占了触目惊心的一整个页面,“林识死了”“林识因网暴自杀”“林识在成盛酒店跳楼”“林识疑似他杀”“林识的日记本消失”,数据似几乎先前除重大灾害外几乎都没有的热度。
季栩觉得自己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无数记忆画面像潮水一样涌起来。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没加他微信。
他没吃他的糖。
没陪他多待一会。
假如,假如……
一旁的成宵遮住他的手里的屏幕,“好了好了别看了啊,容易瞎想,他的事跟你又没关系。”
“不是的……”季栩闭上眼睛,那些片段零零碎碎拼合,“他当时状态很不好,在天台的时候,一直往下看,但很明显是犹豫的状态,他在等,他要选……”
等人把他从那里拉下来。选一个活着的可能。
“他还跟我要微信号,我没给……想自杀的人怎么会临死前还要加别人的微信?”
季栩闭着眼睛,把手背抵在发着冷汗的额头。
——不是你的错。
——不,离开的人都有被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就是那根稻草,我拒绝他,他看出来了,我也不相信他,看不起他,厌恶他。
季栩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害了人,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他也是雪花之一。
他又多背负了一条人命。
营销号没有记忆,清一色遗忘了先前发布的各种黑料,复制粘贴的文案又开始一边倒:“林识从小就在普通家庭长大,家里不过就是开小卖部的,后来没上大学进了娱乐圈打拼,四年才有了演男三的机会,一次偶然机会被导演看中,黑子又拿他学历做文章,为了不让整个剧组为自己买单,他主动垫付了高额的损失费,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你从没做错事,愿一路走好。”
“到底是谁造谣他被包养包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你想吃零食吗?
——你想吃零食吗?
——你想吃零食吗?
季栩觉得自己耳边简直出了幻觉,他的耳边不停回荡着这话,林识的声音。
“我……”
“季栩,你没事吧季栩?”成宵吓了一跳,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几个警察走了进来,走向他们,拿出自己的证件。
“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请季栩先生配合下调查……他现在怎么样?”
成宵:“我朋友他受了点刺激,现在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
警察看向季栩,“我们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因为你是他跳楼前最后接触的人。”
成宵刚想拒绝,季栩把头抬了起来,“你们问吧。”
“好,我们在监控里看到你和林识都先后上了天台,你们碰到了吗?”
“碰到了,在天台,我们简单聊了两句,我刚走,他就……”
“他是你走了才往下跳的?”
“是,当时我刚走到出口。”
“那之前,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他问我……他问我想不想吃零食?”
“零食?什么零食。”
“是巧克力,我拒绝了,因为我不爱吃甜食,但他还是塞给我了。”
“还有吗?”
季栩低着头,“还有……他问我可不可以加我微信,我也拒绝了。”
警察谨慎地追问:“为什么拒绝,同学间加个微信一般人不是应该会答应吗?”
“他是明星,我怕惹麻烦,过去我们不熟悉,我也不是很想和他有交集,我对他不感兴趣,网络上关于他的争议很多,我不太能信任自己不了解的人……”季栩掌心渗出一点汗,脸色很苍白。
警察又问:“那林识跳下去之后,你报警打救护车了吗?”
“没有……我……”
“为什么?”
季栩突然俯下身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可还是一股窒息感涌上来。
成宵耐不住了,“警察,先停一停,这个我说啊,他有点神经病,挺严重的那种,受不了惊吓,当时一看见就晕过去了,还是我跟服务员上去的时候才看见的,反正他现在状态还不是很好,就先让他缓缓吧。”
警察语气缓了缓,“你也不用太紧张了,现在我们有掌握你不是凶手的证据,如果鉴定无误就可判定自杀了。”
季栩迷茫地抬起头,证据?
“他把相机留下了,还开了录像,刚好录到了事发全过程,相当于一个小监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众人物嘛,这么大事那怎么编排的都会有,也许是为了证明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对方叹了口气,口吻中似有惋惜,“也许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份体面,他最后是笑着的,真不容易。”
“季栩,我现在有点担心你。”
“我挺好的,不用太在乎我。”
“我还是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我们公司来了个实习生长得特好看,我跟你说,爱情能治愈一切,你是不是太久没和异性说话了,季栩?”
“成宵,我累了。”
成宵只好点头,但其实他心里明白,他是正好借着这个理由推迟这件事,季栩差不多一年半年前就流露出了强烈的避世倾向。
成宵心里很难受。
他记忆里的季栩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安安静静,看上去干净,也寂寞。
他太寂寞了,寂寞到没有什么话可说,痛苦的人会怀着未来不再那么疼的希望活下去,可这样的人,对任何的事都没有任何的兴趣,不知道是怎么在一片灰白的世界里慢慢熬过一年又一年的。成宵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窒息。
手机有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没想到是林识的经纪人。
“您好,请问是季栩先生吗,我是林识的助理,如果可能的话,可以请您参加一下林识的……葬礼吗?”
“我……?”
“是的,林识平时在圈内朋友不多,但是他倒有两次提起过您,而且我觉得既然他主动问你要微信,应该把您当朋友,所以,拜托啦,送他最后一程吧。”
“提起我?”
“是啊,有次在拍戏时他兴冲冲地买了一只木刻的小鸟回来,他说高中时,有个同学叫木羽,当时就觉得特别好玩,因为他觉得这个人也好像是木头做的鸟一样,又木又灵。”
“还有一次,剧组剩了一些零食的道具,他说起,高中的那个木羽,最讨厌吃零食,看见糖就有发脾气的怪癖,是个特别奇怪的人。”
季栩沉默了好久。
“好的,我会去的。”
出院的时候成宵先去办手续,季栩刚走到一楼,忽然被一个小女孩拉住了,那女孩看上去很瘦弱,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戴着口罩。
“你有事吗?”他问。
那女孩说的一句话就让他呼吸急促了,“你,你就是林识的朋友对不对?”
“我……”
“你知道林识为什么跳下去,你知道是不是!”
“不……”
“只有你的证词能报复那些人了,你为什么不能说点什么,写点什么发到网上呢,你们不是朋友吗……”那女孩眼睛里豆大的眼泪啪嗒就落下来,仿佛打进他的身体某一处,“为什么啊?!你就在旁边,为什么不拉住他!天台那么危险,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都已经那么难过了,还是笑着去参加聚会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成宵厉声教育着,“冤有头债有主,这位粉丝你给我该找谁找谁去,我朋友也是受害者,他又不会读心术,招谁惹谁了看见那么个场面,正常人都受不了,我说你是哪个学校的,不用上学是吧。”
这话不知道触及女孩哪根神经,她崩溃地喊了一句,“我唯一喜欢的人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四周逐渐泛起关于他们的嘈杂的声音,不知道谁第一个拿起了手机摄像头对准他们,三个人在医院走廊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成宵和保安好不容易把季栩扯出包围圈,再一看季栩脸色白得可怕,额头已经渗了许多汗。
“稳着点,别晕!”成宵胆战心惊看着自己这个随时都要倒的好友,“要不咱现在直接打车去安定医院?”
“不用,家里还有药。”
“行,那我送你回家吧,我刚给你姐打电话了,她应该很快就过去了。”
“别告诉我姐,我刚想起来,她也是林识的粉丝。”
“啊?”
成宵嘴角抽搐一下。
没错了,前段时间开心地跟他说在追一个小明星,还买了同款的绣着雏菊的薄围巾,问他好不好看,跟他在林识身上看到的那条一模一样。还有姐姐过去从来不用香水,他们身上香水的味道,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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