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的眼眸像暴风雨前沉闷的天空,黑得骇人,眉头习惯性地蹙着,额角那道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说话。”
冷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雾夕真的有点怕他,怕他生气,怕他将她和多年前那个撒谎、利用他善心的男生混为一谈,怕他揍她。
她小声的:“一开始我看你用手语,以为你和我一样。后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觉得我说不好,所以不爱说话,习惯用手语。”
“你别生我的气,行吗?”
林雾夕抬头。刚剪的齐刘海软乎乎的,带着些许自然的弧度。清澈明亮的眼眸在那片柔软的阴影下显得有点朦胧,有点懵懂。恰好贴合她的名字。雾夕。
他盯着她,许久没有回答。
林雾夕又问一次:“行吗?”
他答非所问:“你剪短发了。”
“啊?”话题转得好快,林雾夕反应一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发,“嗯。明天要仪容仪表检查,我同桌要剪短发,想了想,我也剪短吧。妈妈说短发方便打理。”
江宇嘴角微扬。
林雾夕继续说:“费知星也剪短了,剃了个寸头。秦露天天笑他后脑勺是扁的。他俩的关系好神奇,很好又不好的。句句有回应,但句句都带刀。”
她说得起劲,完全没注意他修长的手指已悄然抬起。
下一刻——
‘嗵!’
一声轻轻的闷响。
前额挨了个脑瓜崩。很轻,像黄豆粒打在脑门。倒是不疼。但太突然了,毫无预兆的触碰让她瞬间呆滞,没说完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只剩惊愕的眼睛圆溜溜的。
江宇说:“我没生气。”
抬起的手在她头顶扫了下,好像是没碰到,没什么触感,只有一阵风飘过,带起几根发丝。
他的指侧贴上她前额,又碰了下。
“别瞎想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两手捂住额头。
江宇收回的手,插回兜里,板着张臭脸,仿佛刚才那个幼稚的举动与他无关。
语气依旧冷淡:“走吧。”
“哦。”林雾夕推车跟上,走了一会,才问,“去哪啊?”
江宇的笑意闷在胸膛:“回家啊。”
“好吧。”她继续推车跟着。
走到分别的巷子口,林雾夕向左,江宇向右。‘拜’字刚从林雾夕嘴角溜出,江宇的背影已融入夜色,她也只好吞下那声‘再见’。
仗着有副好皮囊,所以特别拽吧。
林雾夕撇嘴。推车往反方向走。
~
进小区,她把自行车锁好,拖着一身疲惫上楼。开学两天,她已经感受到高中无处不在的压力,随堂小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考试安排几乎是串着的。
她推开门,恹恹的:“妈。我回来啦。”
蒋新柔哎哟一声:“你剪头发啦!”
“是啊。”林雾夕拨动发梢,“在前面那条巷子里剪的。”
“不错。”蒋新柔表示肯定,“你买的发夹也挺好的。”
林雾夕愣住,呆滞的:“什么发卡。”
蒋新柔抬手:“你脑袋上戴的那个呀。”
“啊?”林雾夕站在玄关镜前。乌黑柔软的齐刘海侧边别着一枚奶黄色的云朵,似阴天忽然漏出的小片晴朗,天真又明亮。
她这才想起江宇那个擦过头顶的动作。
“在哪买的发卡?怪好看的。”
“理发店门口。”
她摘下发卡,捏在掌心。蹦蹦跳跳地回屋,收好那枚发卡。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她睡不着,拉开抽屉,拿出发卡,举着手,迎着光看。白炽灯透过发卡落在脸上,光线都变得温柔。
她摸了摸被他敲过的前额。
那块皮肤还烫着,留有他手指的温度。耳畔萦绕他好听的声音,冷冷的低音,像颗软心薄荷糖,清冷的硬壳下是细腻的柔软。
—
周三,林雾夕刚踏进班级,座位附近的同学的眼眸不由得一亮。
秦露和她是前后脚进班级的。她也剪了同样的齐肩短发,但没有剪刘海,还是原先那样的中分,戴了个草绿色发箍,像新裁的柳叶,将试图逃逸的碎发束缚得服服帖帖,飒爽利落。
前桌微讶:“你俩是约好一起剪短发的吗?”
林雾夕应声:“是啊。”
费知星咬着牛奶管,目光从后门转到座位,落在秦露的新发型上:“你还真剪啊?”
秦露伸手去挤牛奶盒。
费知星呛着,拿纸捂着嘴猛咳。
秦露环胸,居高临下地看他:“是不是惊呆了,美爆了,酷毙了!”
“你脸皮真厚啊。”费知星揶揄,“林雾夕比你好看多了,也没像你这么自恋啊。”
“别别别。千万别这么说。”
班主任让她负责每天更新黑板角落的日期,林雾夕起身去前面写字,逃离这是非之地。
秦露叹:“尽管贬低吧,嫉妒吧,我的美不会因为你说两句缺失半分。”
费知星鼓掌:“牛!”
“让我给你打分。你这发型真不错。值一百分。”他继续夸。
秦露眯着眼:“哟。你这狗嘴还有夸人的一天?”
“别急。我话没说完。”费知星浅咳,补充道,“万分制。”
“呸。闭嘴吧。”
“哈哈哈。”
~
大课间,高一年段按班级在操场排队,教导主任和风纪组的轮流巡视,检查他们的仪容仪表。
除了极个别头铁的,其他人都通过了。
班主任留下检查不合格的训话。
“林雾夕。你等一下。”
林雾夕愣住:“我……不合格吗?”她扯下别在侧边的发卡,以为是那个发卡太显眼导致不合格。
班主任却说:“合格了。教导主任说公告栏的仪容仪表检查照是很久之前拍的,要重新拍一份,选中你啦。让你去做短发示范。”
“我?”她不敢相信。
班主任点头:“今天午休去行政楼的阶梯教室,会有人给你们拍照。”
“拍完要挂在公告栏吗?”
“是的。”
“这……”
“不愿意呀?”班主任劝,“因为你漂亮才选你。”
“嗯。我去!”
“中午十二点。准时去啊。”
“好的。”
~
午休时间,林雾夕推开教室门。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一个男生趴在前排,一手垂着,一手弯曲地枕在侧脸。
她走近,发现趴在那的是江宇。
“江宇?”
江宇坐直,捏了捏鼻梁骨:“你来拍示范照?”
“是的。你也是吗?”
“嗯。”
江宇眼眸低垂,示意身边的空座位。
窗外阳光被林雾夕遮去一半,江宇抬手挡住另一半,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他侧脸,忽明忽暗的。
他说:“我不需要遮阳伞。坐吧。”
林雾夕和他坐在同一排,但隔了两个座位。
阶梯教室的课桌椅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他侧着头,脸颊枕着交叠的手臂,旁边摊着本政治练习册,写了一半,书里夹着笔。他闭着眼,眉头舒展,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林雾夕噘嘴。她特意戴了他送的发卡,但他都没有看一眼。
她试着找话题:“你在写政治题?”
“没有。”他否认,伸手合上练习册,侧着的脑袋换了个方向,“用来催眠的。”
他猛然睁开眼。
林雾夕偏向另一侧。
“发卡和你挺配的。”
“谢……谢……”
林雾夕转回来,江宇也转回去了,又用后脑勺对着她。
两人没再说话,偌大的阶梯教室异常安静,只有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阳光缓慢移动,慢慢吞没他沉睡的身影。
墙上的挂钟滴答。
秒针走了好几圈,教室门才又被推开。一个长发女生和摄影师前后脚走进来。
摄影师说:“我调试一下机器。你们先坐。”
长发女生坐到江宇的另一侧。她看了眼桌面上的练习册,又看了眼趴在那的人:“你就是江宇。”
“嗯。”江宇收走练习册,又换了个姿势,前额贴在手臂,脸埋在手臂内侧,只以后脑勺示人,像只防卫状态的刺猬。
长发女生问:“江宇。我是动漫社的。我们社团在纳新,你要不要来?下次漫展可以一起出cos。”
“没兴趣。”江宇直接拒绝。
“你……”
“不去。”
“好吧。”长发女生撇嘴,兴致缺缺,往旁边挪了个座位,拿出手机,低头刷手机。
摄影师摆好相机:“你们谁先来?”
长发女生举手:“我先。我一会还有事。”
她起身,像是确认般看了两人一眼。林雾夕点头。一直趴着的江宇在这刻抬头,两手插兜地靠在椅背,下颌微扬。
长发女生走下台阶,坐在相机前。
趴着睡的姿势压倒前额的碎发,江宇抬手抓了抓,头发瞬间恢复。
长发女生拍完,推门离开。
摄影师问:“下个谁来?”
江宇下颌微扬,轻声:“你去吧。”
林雾夕起身,坐在窗前的照相位。对着相机,她很紧张,脸颊止不住抽搐,嘴角抖动,笑容僵硬。
摄影师笑:“你放松点呀。这是照相机又不是摄魂怪。不会吃了你。”
“我……我尽量吧。”林雾夕紧张到结巴。
摄影师教:“你要是紧张就别盯着照相机。往前看,但视线落在照相机后,明白吗?”
“大概懂吧。”林雾夕坐直,试着调整状态。
她微抬头,视线越过照相机,往后看。
江宇坐在第一排,靠在高背椅,背脊挺直,双肩平展,透着股紧绷克制的力量感。指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练习册,腕骨突出,线条凌厉。说是要用来催眠的练习册,这刻又看得格外认真。
似乎是感受到灼热的视线。
江宇侧目。
林雾夕心虚地低头。
摄影师提醒:“别含胸呀。”
林雾夕又坐直。
摄影师盯着镜头调整:“你耳朵上是什么东西。”
“助听器。”
“能暂时摘下来吗?”
“可以。”
“我拍完,你就可以戴。”
“好的。”
林雾夕摘掉助听器,揣进兜里。
“正面拍好了。现在换侧面。”摄影师放下照相机,等她换姿势。
没有助听器,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她懵圈地看着摄影师,努力读唇语。
江宇在后面比手语提示。
她会意:“我要侧着站?”
摄影师点头:“对。”
“好。”林雾夕站起来,侧身站,肩甲打开,昂首挺胸。
两组照片拍完,摄影师说:“好了。你可以戴助听器了。”
江宇在后面比手语:“助听器。戴上。”
午休时间有限,林雾夕揣着助听器往后走,让出拍照位,坐在后排,戴上助听器,手按在助听器侧面开机调节音量。
江宇坐在拍照位。
摄影师说:“你的骑行袖别戴了吧。”
江宇的手揪着遮阳袖迟疑,思索片刻,扯掉紧箍在两手的黑色遮阳袖。
林雾夕的助听器在这刻调节好,收入耳廓的第一句是摄影师的惊呼:“天呐。你的手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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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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