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桑绰推着小车,掩着帽檐,在宫门口与守卫费尽心思地解释,她称自己找到了太后前些日子四处搜寻的幽客芳兰,为此还揭了皇榜,绝无虚假。
小推车的绸布下是七盆颜色各异的花卉,幽客芳兰花开不败,实在难得,她献给太后的这几株与寻常的幽客芳兰不同,能养成繁茂的小苗,看上去更为壮观好看。
清晨时分,她乔装成收购花卉的小贩,从付府搬来了这些花。好在宇文旻财力雄厚,她悄无声息地塞给守卫一沓银票,守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
不过是几株花,即便珍贵少见了些,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桑绰竟眼睁睁地看着宫门口的守卫,在她眼皮之下被御林军顶替,连皇榜都不看,皇城的御林军面若冰霜,站立如松,绝不随随便便放任何一个人进入宫门。
一个普通百姓更是绝不可能。
桑绰叹了口气,心想: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快使用韶安郡主的小玉牌了。
眼下,即便她想等……也根本等不及。
她原本计划凭借皇榜进入皇城,以幽客芳兰作为借口,如此便可顺利见到太后。如今这计划全泡汤了,虽说御林军坚守岗位是职责所在,但她此刻真的是心急如焚啊。
桑绰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太子的暗卫。御林军如驱赶羊群般将她赶到一旁,她略一思索,心想实在不行就再冒险偷偷潜入,只要小心谨慎,应该不会被发现。
御林军忽然齐声向宫门出现的一个男子躬身行礼:“大人。”
男子如同暗夜幽灵,悄然现身,他的黑袍随着步伐轻轻飘动,朝着桑绰的方向渐渐走来。
桑绰望着他的黑铜面具,骤然想起,在刑狱之时曾见过他,当时就觉得他很怪异,明明自己从未见过他,却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面具男依旧没有说话,露出的一双眼睛,阴郁又染着几分愁绪,他远远望了眼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的桑绰,御林军连忙解释:“此小贩称找到了太后要找的幽客芳兰,但上头有令,不准放任何一人进城。”
言外之意,他们不会放这个人进城。
面具下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桑绰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许是上次在刑狱中对她的关心,桑绰虽对他的身份有些怀疑,却也没有多想,乖乖推着车再次走到宫门之前。
面具男掀开小车上的绸布,俯下身子,细长白皙的手指扇了扇,桑绰也不知他的面具有没有孔,能不能闻到,便见面具男又小心翼翼地盖好绸布,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御林军。
仿似在说,放她进去。
“不行啊大人,她没有令牌,属下……”
话未说尽,一双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堵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桑绰在一旁吓了一跳,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伸手去扒面具男的手指。
“面具大哥,面具大哥,他也是秉公办理,不要杀他。”
桑绰总感觉面具男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手下的力气有所放松。御林军俯下身子,连连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依旧挡在了前面。
面具男优雅地掀起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金色腰牌,随即将其取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扔到了御林军面前,仿佛隔着面具朝她笑了笑,而后转身缓缓走进宫门。
就像是,在引路。
御林军见到令牌后不再阻拦,毕竟这花草贩子出事,自有面具男担保。不过,今日发生的此事还是需要及时通知惠统领。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与守卫耳语一番,便小跑着朝另一方向而去。
面具男似乎有些地位。
桑绰这样想着,宫里许多宫女、太监看见他都毕恭毕敬的,面具男将她领到太后宫门口,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很多话嘱咐。
“面具大哥,我把这些花送给太后换些银子就走,不会出事的。”桑绰朝他挥挥手,“今日谢谢你了。”
桑绰本来还想加上一句请他吃饭之类的客套话,但眼前忽地浮现御林军脸上充血的那副神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面具男几番对她施以援手,可他看起来不像好人,还是能躲便躲吧。
*
“草民参见太后娘娘。”
桑绰穿着男装,又故意涂黑了皮肤,太后本就没什么精神,听闻发现了幽客芳兰,这才勉强出来见她一面。
幽客芳兰是真的,却不是她的那些平凡小花。
但这么珍贵的品种,想必也耗费了不少心血。
太后朝后一望,嬷嬷了然将一盒金子奉上,便要送她出去。
桑绰适才已经看过,宫里皆是太后心腹,并无旁人在侧,以防隔墙有耳,她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接过金子后,对太后的仁德善心夸赞了好一阵,待看到太后起身准备离去,她赶忙跪倒在地。
“草民养花多年,对幽客芳兰略有耳闻,若养育时植于湖边,游鱼轻游,溅起的水波对于兰草根茎更有好处。”
太后听闻,立刻停下脚步,猛然上前看向桑绰:“你、是你……”
被关在皇宫多日,太后也坚持不住,见桑绰进宫,便知付家也在宫外惦记他们,顿时眼眶红得不成样子。
“太后,陛下怎么样了?奴婢带了药,可治百病,不如给陛下先服下。”
听太子暗卫和顾微也眼线传来的消息,陛下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药,几人彻夜翻开医术,终在叠衣门的书房里发现一本书册,上面记载幽客芳兰可制药丸,能治百病,宋大夫彻夜未眠终是制成了一粒丸药,想来对陛下的病症有用。
太后立刻前往陛下寝殿,又将桑绰装扮成不起眼的小宫女藏在人群当中,趁人不备终是将丸药喂给了陛下,桑绰瞬时松了口气,生怕他人发现,太后如同往常般对着陛下痛哭一阵,两眼通红,无精打采地又回到了宫殿。
“韶安上次与她起了争执,也不知道她把韶安带到宫外何处了。”太后悠悠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
桑绰安慰了她几句,宫里不见岑远舟的身影,想必定贴身护着,韶安郡主应当无碍。
陛下服用了丸药,醒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桑绰跪在太后面前,恳求道:“救驾本是大盛每一位百姓应当做的,但桑绰有一请求,还望太后作主。”
若陛下能够脱险,付家与叠衣门皆是皇家的恩人,太后急忙将她拉起:“有什么事你就说,本宫为你做主。”
“桑绰想求陛下作主,放过付大人和我义父。”
“这不是难事,你放心,到时我亲口下旨赦免他们。”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我还以为你会因花衣令牌的事情而求我,求我将它物归原主。”
桑绰沉默一瞬,她何曾没有想过这个要求呢,但和令牌比起来,二人的性命更为重要,桑绰还想说些什么,刘贵妃携着众人风风火火地闯入宫门,桑绰立即躲在宫女身后。
“太后,失而复得的滋味可好?”
刘贵妃妆容精致,可眉眼间尽显疲惫。她逐一扫过宫殿内的每一个宫人,问道,“送花的那人呢?本宫也该赏赐一番才是。”
太后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她早早就安排一个太监换上花草贩的布衣离开皇宫,脸色涂黑,身形又差不多,御林军并没有生疑。
而刘贵妃自是知晓送花之人离开了皇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幽客芳兰旁,抚摸着绚丽的花瓣,目光越发痴狂,在太后的注目中摘下那火红的花朵,喂进嘴里,淡红的花液从嘴角滑落,可她毫不在意,雪白的衣袖沾惹了汁水,如同雪地开出的一朵红梅,妖艳又刺眼。
“你疯了?”
“我当然疯了!被关在这冷冰冰的牢笼里,谁不会发疯!”刘贵妃揪着胸口,眼神紧紧盯着太后,似将心中所有不满全部倾吐,“自从嘲兰死后,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活着也没有什么趣味,既然如此,不发疯做什么?”
桑绰脑中一阵怔愣,刘嘲兰死了?何时死的?
她忆起紫婧交付花衣令牌时并无异样,而后却突然留书离去。起初她还以为刘嘲兰将她怎么样了,怒骂他许久,未料刘嘲兰竟已身亡。
刘贵妃眼前不断浮现出弟弟尸身上的那枚金豆,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她踉跄地向院内走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也是妃嫔,你的女儿亲人也死了,这世上最能体会我心情的该是你啊,太后!”说罢忽然轻笑一声,眼神空洞,似在嘲讽自己,“不对,你没有我惨!至少你还有个孙女,还有朋友,我才是孤零零那个。”
刘贵妃自顾自地朝着宫殿外走去,脚步徐缓,声音落寞:“嫁进皇宫的女人,一辈子都锁在里面,唯一的念想就是宫外的亲人过得好一点,亲人都没了,孑然一身了,还怕什么呢……明日,等到明日我就解脱了,我就可以去找我的弟弟,找我的爹娘,一家团圆了。”
明日?
桑绰屏气呼吸,进宫之前她曾听太子说起万事俱备,可听刘贵妃的话语莫非明日宫中有变,刘贵妃的身影渐渐消失,桑绰也收回了视线。
看来她得寻个机会快些告知太子暗卫才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