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坂第二中学的门前空荡荡,校内的学生们皆被喝令远离街外。
比起上一次的骚动,这回的寂静更加纵容死亡。
继学生坠楼案后,这一处街道再次被警察围拢起来。
诸伏警官匆匆赶到的时候,尸体暂时还没被移走。站在巷口的是大和敢助,看到他,紧锁的眉心才将将散开,轻微一点头。
“你来看吧。”
他单手支起封锁线的一边,让诸伏高明进去;同时无声挥手赶了赶,叫旁边的现场人员先等一等,留给诸伏观察第一现场的时间。
诸伏默不作声地踏进去,谨慎地避开地上洇开的暗红血迹。那具尸体像是一只瘪了气的大口袋,柔和地匍伏在地上,不均匀地被染成泥地一样的猩红色。
或者应该说,是他染红了身下的小路,血迹仅余形状,在砖缝中铺就歪曲的纹路。
“……没有符合这样出血量的创口。”
大和瞅着诸伏,适时说道。这会儿诸伏正蹲身,动作极轻地掀开那张红色的衣服。
第一批赶到的警员,已对尸首进行过初步的检查。他身体呈现出异常的失血状态,却没有大的伤口。此情况和须坂二中案的受害学生微妙地接近。
诸伏沉吟点一点头。但他没有停手,依旧快速而仔细地检查过一遍尸首的情况。胸腔偏下的衣物内,血印似乎比其他处更濡湿;但的确没有伤口。
亦或者……这血迹本就不依赖伤口。
“从他身上,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没有。”大和警官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手机,车锁钥匙,学校的临时工牌。别的什么都没有。手机不知道能不能修好,采完样本,就拿去技术科。”
说话间,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转向地上的尸体。
「沼田直树」这个名字,在大和警官的记忆里,还残存一丝细微的戒备。上回调查坠亡的学生小椿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名清洁工,两次在他们周围奇怪地徘徊。
但无论他是谁,是校园案的嫌犯与否,线索已经断了。
大和警官注视着侧贴在地上的那片头颅。两处空荡荡的眼眶里没了眼球,皮肤因为失血而干竭地青黑;几乎难以联想,这是那张曾露出可疑微笑的娃娃脸。
“——这回出手的,是同一伙吗?”他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此人死去的那么悄无声息,如同一片掉队的落叶那样。
大和挪挪脚。
叶的影往前延伸,重新融入泥土。看这滩血迹看得久了,脚底也生出阴冷的错觉。
他再度审视完尸体,后撤一步。等候的拍照人员沉默地围了上去。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没有扭头,娴熟地向侧后方的友人发问。
“所以,看出什么了?”
诸伏高明落后于他半步,神情依旧专注,小心地弯腰凝视着尸体。直到记录人员的身影从他眼帘前闪了过去,他才直起身。
大和警官同他一同向巷口走去。等他回神,好心地接着问:“还是说,这其中有我不能知道的?”
诸伏高明站住脚,轻微地一怔。“怎么会。”他笑道。
但大和熟悉他的表情,不吃这种客气的搪塞,忍不住送他一声冷哼。
“你是牛吗?用鼻子喷气。”诸伏高明抱手瞧着他,同样没被他的脾气震慑。“好了,这案子不是你的吗?当然不会有你不能知道的情报。”
“那可不一定。”大和转过脸去。
说罢,他停了停,没叫这宽松的气氛维持太久。
“我看过小信和的报告。”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别忘了,当初查水田的时候,你们是找我帮的忙。”
小信和的报告。诸伏高明意识到了他话语的含义,抬起头。
他明白,大和敢助已经猜想出这一回,他接到这次案情赶来的缘故。
“之前你们和那警探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大和与不作声的好友对视,再次轻微地冷嗤,“专案组的大人们怎么有空,天天追着你的案子跑?
“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人向来不干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会热心地单纯当个帮手。”
“你这次过来,显然也是为了——”
——小信和案。
“……”
诸伏高明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答话。大和敢助的目光追随着他,像聚光灯一样将他锁定在问答台上。
“是的。”他低声说,“敢助。这两起案子有奇怪的相似,那可能并不是一起孤案。”
尽管首要证据显示,这是一起须坂二中案的后续关联事件。
然而,诸伏高明却觉出不止如此。他今天专程从小信和那边赶过来,正是因为他们从最初现场的描述中、捕到了另一点值得在意的信息。
“抱歉。”诸伏承认道,“我当然会与你同步信息。”
跟小信和町的那次比起来,这处小巷里的现场处理得干脆利落,犯案者想必是个远比上回专业的熟手。
如今他们脚下的这副场景,不再有潦草的作案痕迹,也看不见以往情绪化的成分。但有一点依然明显:这是复仇。
“关于由犯罪现场判断的类型,警探以往也说过。”
诸伏高明说道,“放血——尽管不知用什么手段,挖去或用化学品毁掉眼睛,这种极端特点,趋近复仇型犯罪的特征。”
“出于宗教、狂信,或者,出于报复。”
“他们在向什么报复?”
“我是说凶手,”大和敢助道,“他们为什么要报复?条件又是什么?”
大和提出疑问,从一开始的木村凉真、到这次的沼田直树,一个是从京都过来、回从没到过的老家旅游的学生,一个是老实在学校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当然,从上次学生坠楼的出警经历来看,至少大和认为,‘老实’的清洁工不见得老实。那么另一边时隔多年回乡来的学生,又是否那么单纯呢?
但除了纸面的记录,和水田混乱的供述,更纯粹的真相他们已无从得知。
“这两人做了什么,以至于招来了这样的残忍处理?”
诸伏也不知道。
迷雾之中,线索如同蛛网,看似随手可得;但他们但凡踏重一点脚步,眼前的蛛丝就轻飘飘地被碾断了。
太多断线的线索、强行拼合的步骤。他们的拼图显然才拼了一半。
沼田直树的尸体从他们面前无声地经过。侦查人员完成对现场的记录,开始由将被害者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转移,送进黑色的厢式车里去。
担架经过的一瞬,诸伏高明最后近距离地与那尸体对视。
他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溶解,裸露的头骨呈一片浑然的漆黑,仿佛那里本来就没长眼睛。
诸伏高明盯着那处凹陷出了会儿神。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忽而皱眉。
大和端详着沉思的高明,撇了撇嘴没打扰,依旧对那个专案组的情报遮掩有些不满。这对万事皆三缄其口的作风,叫他想起那日在操场上见到的,那个灰眼睛的警探。
然而很快,随着记录人员的走动和工作的影响,他的心神却又不自觉回到了现场来。
……或是太过在意,他这次感觉到一点异样。
那些人抬着尸体走过。日头影子倾斜,落在血红的地面上,摇晃出如水般的重重倒影。那血泊也跟随上去,仿佛被抬架子的人踩在脚底,叫大和敢助不住皱眉。
他跟着视线的角度,转过身去,脚下传来一点黏腻的声音。
那是之前沾的血。他自然地想。
大和不再能忍受这股湿冷,脚底粘住的血如泥浆;不对。大和敢助警醒过来:他刚才从未踩上过现场的血迹。
冷气顺着裤缝往上爬。大和低头一看——
血泊无声无息蔓延出一根血管,沿地面向巷口伸展,已经舔到他的鞋尖。
“当心……!”
是诸伏的声音。他狐疑地退后一步,被异常的大力拽住了胳膊。
大和敢助骤然惊醒。他才发现,自己险些退到了车道上。是诸伏努力把他拽住了,身子往人行道边一张,被他扯了个趔趄。
大和诧异地环顾四周。没有别人有异常:这回中招的是他自己。
躺在那里的那湾血迹,仿佛在向他们耀武扬威。
那血迹没移动半步,把他逼退了的显然另有其物。始作俑者正在这段小巷里发酵:空气中有尖针一样细锐的物体,可以钻透任何一丝动摇的缝隙。
大和晚了一拍,才响应到自己急速的心跳。他本应该能发觉的:负责侦察的感官刚才被奇怪地蒙蔽住了。
诸伏关心地扶着他的胳膊,克制地微微收拢,像是在引导应激的大型生物。
诸伏问他:“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
大和缓过神来,其他人包括诸伏,似乎都没受影响。他牙齿一合,猛地一咬舌尖,疼痛裹挟着神经清醒过来。
“没事。”他摇摇头。
大和敢助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刚刚自己感觉到的异常。他想起自己手下的那个组员,前几天同样在须坂二中的状况,低头朝自己的手臂看了看:
还好。除了竖立的寒毛,没有其他多余的古怪。
“没事的。你刚才只是……”诸伏安慰他,“看着有点走神。”
大和收敛了神色,按下追究这份异常的念头。尽管侦查的冲动依然在诱惑他下潜,但他心中知道,再往前可能就难回头了。
但大和无法停止想。
他只能转移思考。幸而沼田的脸打败了血泊,那双不存在的眼睛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此次凶案现场呈现的标记之一,正是死者被挖去了双眼,和小信和案的死者一样。
“我想到了,”大和敢助冷不丁地说。
两桩迥然相异的案件,受害人显而易见的连接点,即是眼睛。
“挖去眼睛是惩戒。”
在对两者遇害共同的归因之中,有一个答案就在眼前——
“他们看到了什么。”
高明抬起眼。恍然间他与大和对视,陷入一阵无从反驳的沉默。
这段逻辑似乎说得通。他们几乎被自己完全说服了。
但是……
“那血液呢?是什么造成了大量失血?”
——如果剜去眼睛,是对看到什么的报复;那被害者失血这一点,他们还说不清动机、条件是什么。
在须坂二中的两起案件间,连接沼田、小椿的那条线,他们似乎错过了某种关键。而这种关键,随着沼田直树的死……又在他们的眼前逐渐走远。
“真是的。”大和警官绷着脸,牙关冷硬地鼓动,“如果我——”
“敢助,「忿速,可侮也。*」愤怒急躁,敌人则侮而败之。”诸伏高明说,“若是叫怒火左右,不仅难以成功,还容易栽入更大的圈套。”
他喃喃道,既对友人、也是自语:
“别急切;急躁令人心盲。这些所有牵扯的案子,我们一定会查明……”
当然。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能容忍。
这样的犯罪,这样对尸体亵渎的处理,把人如同物件一样沥水然后拆卸。究竟是什么人或势力、或任何东西做出这样的事,他势必要追究到底。
=
现场勘查结束了。大和不再忍耐现场浑浊的空气,从那条小巷里彻底地走了出来。
他们将会排查沼田直树开始出现在须坂二中的时间点,以求查明沼田直树和前几天发生的学生坠楼案,有无更深切的关系。
不去干扰后续人员的忙碌,两位警官的影子与小巷相背,到了远离现场的位置。
破旧的街道里,警车的闪灯拦出一片空档,将斜阳的余晖分成红蓝两色。
站在街口的另一边,大和回望那道被黄线锁住的小巷。过了半晌,他才忽然开口问道:
“……神户警视那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自上次对外发布的公告后,神户警视大多的奔波,似乎就投入到维系他们的谎言上。
而阴差阳错,那个「集团犯罪」的借口越鼓越大,荒谬地冲破虚无走向现实。
大和敢助这么问,视线却全然锁在诸伏的脸上。
诸伏被动承受着这道重量。他侧过脸;而那目光仍然烫得像在拷问,等待他的回答。
他静默听着大和的陈述:
“这两天,局里都在说,神户和警视厅来支援的公安,掀出了一起武器走私案。”
随着敢助的话语,诸伏无言地回顾这片街道。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很难想象,这校园内外,仅在一周内就两度承载了凶案现场;
——就像他们也很难想象,有一伙胆大包天的武装分子,在离市中不远的山脚下与公安交了火,就在雾织山的另一侧,就在离警务站近得几乎听得见枪响的地方。
“与公安碰上的一开始那伙人,其中一人使用了警用手枪。”
“在公安排查的西北山脉附近,他们与一小股出山的武装分子撞了个正着。第二回是那帮公安主动追过去,结果截获了其他两厢‘海货’,本部的流言都传翻了天。”
“这还不止。后面经现场勘查,对遗留的痕迹、弹道及弹壳进行检验后,他们才确认了,这很可能就是长野流出去的手枪。”
长野本部的内部被指有成员走私手枪。而作为长野搜查课的老牌大将的竹田组,一开始被调去与公安配合,却‘意外’地疑似查到了自己的头上。
“神户引来公安这群啄木鸟……是为了本部的蛀虫。”大和笃定地说道。
在那之后,竹田组更加微妙地暂时保持沉默。他们停止配合公安的行动,似乎只是在用不合作做抵抗,和调查的公安暗中对峙:
等待被挖掘出那个足以将他们作板上钉的证据——或者,静候翻盘的契机。
但大和警官的注视,越过雾气的迷障,已然投去了更深的方向。
“神户拿着幌子,招公安的援手过来,是要查竹田组。你们又要查什么呢?”
诸伏一怔。大和针刺似地对他说:
“我看你们那专案组的警探,也不像是个会向地方官投诚的家伙。他借了神户搭的戏台,肯定有他自己的戏要唱。”
诚然,高桥廉不用向他们的长官投诚。因为——
诸伏高明想到神户从见到高桥廉的第一面,就表现出来的古怪的热情。原来当初,警视如此地强调「集团犯罪」,是期望借着这警探的身份,把水搅浑,以便顺理成章地吸引外援,把叛徒的尾巴揪出来。
“他站在台上,不惜被溅一身警署内斗的脏水,是说好让神户交换什么呢?”
此问正是关键。神户警视为他们编织的说辞,在诸伏脑海中回响——集团犯罪,山里的黑工厂,还有那些失踪案。这些线索串在了一起,但是……
“你们专案组又为什么卷进来蹚这浑水呢?”
诸伏幡然回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时候,高桥警探对他的答复。
「只要他们来」,他说。
这就是他们的交叉点。他们合起来去借这一股外力——神户想要外力来帮他捉住屋子里的鬼;而警探只需要他们作为纸糊的炮架,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和时间。
至少曾经,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警探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可是……
“可是。如果——那不只是借口,不只是神户警视营造的假象。”
大和警官转过身来,正视着诸伏:“尽管这其中种种,让我不禁想:那个制造了那么多起失踪案的犯罪团伙,它真的存在吗?”
没等诸伏高明答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我认为不。可这如果只是个编出来的谎言,它会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折吗?”
“还是说山里……”他的嗓音沉下去,“确有另一个黑工厂。”
诸伏高明转过脸,沉默地看着大和。对方不像是在提出问题,语气近乎确定;只是眼神里,仍透出一丝寻求答案的暗光。
“敢助。”诸伏劝他,“你有追凶的实力,这点我从不怀疑。”
“但除了这案子之外,有些旁的枝节,只能归专案组的人管,你最好不要调查。”
“怎么?我们的孔明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丧气话了。”
一见高明那不自觉锁起的眉头,大和警官反而笑了起来,打趣道。
透过表面的劝告,大和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份真切——
友人言语下对他的担忧,正如他关切对方的安危一样。这一点,倒是叫他奇怪地冷静下来。
诸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山里的确有其他情况。但具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都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大和深深地盯了对方一眼。他没有就此放弃,而是闲聊似地谈起之前的另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你们说是聘自格莱德的工人?”
大和忽而调转了话头,提到当初受高明所托,从雾织山里救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经医院救治醒来后,便一直神志不清——除了对「格莱德」、和「泥土、雨水」之类特定的词有反应之外,几乎对任何刺激都无反馈。
从一开始,他们就只知道这是格莱德的工人。而这个信息,是诸伏高明从高桥警探那里「得知」的。
他问诸伏,此人是否与山里真正的‘黑工厂’有关。——毕竟他自己实际已经在调查了。
“格莱德根本没有在山里建过工厂。”
如果目前所有的记录属实的话。如果不是,那就是格莱德有问题。
“莫名出现的失踪者,小信和的木村案。这两件事的连接点,在「山里」。”大和说,“山里有什么?有‘黑工厂’,照神户和你们的说法。”
“你们是在查格莱德?”
大和的语气中,再次轻微地掺入了一缕质问。在他看来,那个专案组、包含诸伏在内的人似乎事先知情,比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一点更深的内幕。
而实际上,知道的似乎只有那个外来的警探;诸伏和那些人都只是他的同谋。
——神户警视为什么偏偏,用黑工厂当借口?是他真的知道些关于工厂的消息,无意识泄露了内情,还是谁故意想要他引出什么人?
从放出‘黑工厂’的风声、蒙蔽调查目标,到诸伏高明回到专案组‘争权’,助长那个警探很快离开的表象,其实都算是对高桥的配合。
“这不是你的主意吧。”大和观察了片刻,从诸伏高明滴水不漏的表情中,依旧设法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是可笑,竹田组还以为你百忙之中也要赶回来,是为了代他们上场角斗,没有想到,战场上的两位早就联合好了。”
大和由此推测道,“——看来,你们的战利品是摆到观众席了。”
诸伏不作声地低下眼睛。他没有说话,至少没有否认——大和轻而易举地读出了这般讯息。
“我知道你们在一个专案组,现在算是一伙的。”大和敢助说,他的措辞总是这样噎人的锋锐;在某种程度上又确实不是误会。
“但你们的那位警探……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担心,他不是总跟你们站到一边。”
无论是出于朋友、还是公务的原因,大和敢助的警示都并非毫无道理。高桥冷淡的面容下,的确隐瞒了太多未知。谁也不能赌那内里究竟是不该窥探的私情,还是致命的暗雷。
“我会——”诸伏本要说‘我会更加留意’,又叹了口气。他悄然改口,不着痕迹地留了余地。
“我也不知道……”
在这时,诸伏高明却想起了不久前、神户警视只身离开之后,高桥廉对他讲的话。
“每个人看见的敌人,都不一样。”廉说,“神户警视看到的,自然是他的敌人。”
他的话里显然还有没说的。
明显,在高桥廉的眼中,神户的视野盲区下——如今,也默默伫立着另一伙更不该被忽视的敌人。
**
“不管那伙敌人是谁,他们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景光轻声地回答,那一点白雾刚出口还微热,很快就被撕扯进寒冷的晚风。
这是一次时隔不过几日的紧急联络。与联络人见面的申请,几乎当时就被批准通过。
景光便知道,这次突发的险情,不仅仅是有一方在关注。
因为——“沼田直树死了。”
他们在同样的暮色中见面。然而这一次,联络人如夕阳般柔和的面孔上,却受此时的灰色浸染,蒙上一层收敛的忧虑。
一见面,联络人便向他说。在短暂的无声中,他们从对面的眼眸里读出同样的情报。
得知这个消息的不仅是景光。
自上回联络人接到景光的情报后,便报与上级,并联系地方警方秘密配合、向他们及时同步特定内容的调查结果。
因此,景光的工作小组也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并迅速评估风险、重新安排撤离事项。几乎与此同时,收到了景光的联络申请。
景光是从‘同伴’的口中得知的消息。沼田直树的死悄无声息,却如打旋儿的落叶般,透露出狂风欲来的不祥预兆。
“沼田直树,目前已确认他为学生坠楼案件中调查发现的、那个学生群组的管理员。”
这一次,联络人向景光带来了新的情报。经上级协调,他们得以借到了阅览须坂二中案卷宗的权限,及时得到当地警方那边的消息共享。
由此,基本可以证实,沼田直树与须坂二中案有关。更大胆地说,此人就是那日事件发生的幕后推手——假如把那尊不具名的雕像也算作证物的话。
联络人共享的情报,将景光悬在蛛丝上的推理碎片拼合起来,连成切实的依据。
“现在的情况,经我们探讨后,仍有两个疑问。”
联络人说道,简要地总结事前分析中的盲点。
“一,是谁策划——二,是谁杀了沼田直树?”
景光沉吟。他认真思考时嘴角不自觉地压平,一双蓝眼睛像是几欲冰冻的湖,身体似放松、似蓄势地低垂,如一只追踪猎物的幼狼。
“须坂学生坠楼一案的主导,应当是沼田直树。”
沼田直树并不是那个群组的第一任管理员。他的接任时间才不过两个月,之前的管理员暂查不到影踪。
直树原本是代互助会的幕后势力行事,成为须坂二中群组的新管理者,引导学生标记目标、并受理所有由照片指定的受害人;
然而,景光推断——这回的坠楼案中,令不明雕像出现的直接策划者,正是直树。
“至于,那伙藏在阴影里,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景光认为,凶手并非出自他们互助会。
从借来的现场初勘报告中足以看出,现场和沼田直树的尸体上,除了刻意留下的、符号化的标记以外,没有保留凶手任何的个人特征。
行凶者十分冷静而专业,整个过程中的参与者甚至很难断定只有一人。
而互助会——
虽在早年的时候,互助会也大肆吸纳过如外守一那样的恶徒,但他们的活动全凭‘自觉’、一腔热血,这些教徒入会后也仍是无组织的。
在景光探到的情报中,互助会并没有豢养着一批专业的‘猎犬’。
互助会披着羊皮太久,如今可用的已经不是真正的狼了。
而在他打过交道的清扫者同行里,也没有人提到、或像是参与过更深一层的存在。最接近猎犬这一门类的,几乎已是景光自己。
他们也大多忘了狼的模样;久而久之,看到与自己皮下类似的家伙,也认不得彼此原本是一家。
那么,真正的狼藏在何方呢?
“互助会结构松散,不同干部的手下,彼此互相了解得不多。只在我们这些同样属「那一边」干部一派的人里,有些隐约的流言。”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因何而死。”景光说,“只有人说,直树老大做得太过,把那边的「人」惹来了。”
联络人神色一凛。无需更深的解释,他已然明晰了景光的潜台词。
“他们清理的是——”
“……叛徒。”
联络人肃然接道。尽管此前的结论不如今日清晰,但即便在当日的讨论中、上级也认为,互助会的动乱确有其事。
——若为自保,景光的离开迫在眉睫。
“……他们一个出了问题,剩下的也有可能被清算。”
无论「那一边」的是谁,那些人显然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一边」似乎要清理反叛的互助会干部,不知会席卷到多少其余人员。
沼田直树首当其冲,作为那不知名敌人眼中的‘首恶’,已经献出了自己的死亡——
那么在直树口中,被亲切称呼的另一名干部‘高辉’,很有可能也身处于这轮风暴。
而景光身为直属于高辉一系的下级,也有可能成为这股力量的下一重清洗目标。
“你在那里面潜得太顺、太远了,这本来是好事。”
联络人不禁感慨这事态不由人的风向:“但现在——它让你太危险了。”
所以这次,联络人带来了上级的特批:允许景光尽快撤离。
“……”
问题是,应该以什么理由撤离呢?呼啸的暴风已然袭至眼前,没有让景光他们精雕细琢计划的时间了。
是寻找虚无缥缈的借口,将不被揭穿的几率寄望于敌人的愚蠢上;还是直接放弃这条线,不顾先前的努力,不考虑再在互助会里立身的可能,彻底地离开?
很快,景光便被‘家里’指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家里同意你尽快撤离。哪怕没有理由也好。”
联络人向景光传达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允许他以任何形式撤出,哪怕不计后果。
“……谢谢您。”景光的喉头微微发堵,“但是,前辈……”
他明白其中的代价。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是因为意外破获了外守一事件,由临死的那位犯人悔罪供述、并以互助会老一批成员的身份为他做担保,受真实的推荐而来的。
拥有这样的内推名额的,只有那些十几年前入了会的老人。其他新入会的信友,大多只能看到慈善会的外壳——除非干部主动招揽,他们是接触不到半点内情的。
这是景光入会后,才逐渐了解到的情况。外守一不知道;在他们那个时代,互助会想必正如饥似渴地吸纳成员,还没有发展成今天的庞然大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真实’的卧底——无论是作为本地人,还是作为入会成员的资格,他都没有作假。
而这样的先机,他们以后不会有了——
如果他这样退出的话。
“诸伏,别意气用事。也别气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联络人看到景光脸上浮动的光影,敏锐地开口劝他。
地平线上,最后一缕光亮如丝线般颤动,被那片深蓝柔和地吞没。
“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拿不到现在的情报。别担心,我们以后肯定有办法的。你现在最紧要的,是扫清尾巴,确保不留隐患地撤离。”
他劝慰景光,这不是一次失败。在这次之后,景光也可以继续从事其他的卧底任务,或回到东京的行动小组,执行他被调到长野前本该被分配的任务。
“因互助会这次的危险来源不明,可能要辛苦你维持静默一段时间。经上级评估风险之后,再重新转入其他任务小组。时间预估是半年到一年。”
联络人瞧了瞧景光不自觉的皱眉,笑说:“当然,如果你有转换到一些其他岗位的想法的话,静默时间可以适当缩短。不过……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你在这行有天赋。”
“凭你的能力,再去执行其他的卧底任务,也并不困难。”
联络人轻轻叹了口气。他和缓地看着对面这个年轻人,既不愿这颗明珠蒙尘、也担忧他所行之路上的危险。
“放心,咱们以后还有机会的。”
“哪怕这条线断了,只要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暴露,而只是单纯地‘叛离’互助会……”
说者无意,这话却如黑夜中的闪电,一下子点醒了听者。
“——不。”
景光说。
“不需要放弃这个身份。”
他截在联络人下意识地阻拦前,率先开口:“我这里有一个能两全的解决方案。”
=
——的确有一个不只是两全的解决方案。
与他而言,这样不单是不必完全地放弃这个身份,且能够顺道完成其他的调查。
景光告诉联络人说道:“其实,我目前还有一个待接的任务。是那个组织之前试探发来的委托,要去京都。”
在他交付雾织山的照片之后,琴酒曾短暂地联系过他。目标是京都附近曾出现过的一个家族,如今似乎早已隐迹在深山中。
而碰巧的是,他又从互助会的成员‘伙伴’里知道,互助会在京都也假借慈善受益者交流的名义、在开展什么活动,只有如他们这样正式会员、而非‘信友’可以参与。
景光觉察出其中有情报可探。但最初拿到这项任务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在长野这边马上到了能再进一步的节点,所以没考虑过要承接外地的事务。
但如今,情形大变,此处不再安全;他认为接下这个新的任务正是时候。
一方面,他能踏上那个组织的船,从中得到更多的情报;一方面,他又能借此正当的理由离开,而不必卷进干部肃清的漩涡,一石二鸟。
“唯一的危险……”他莞尔地一笑,“大概就是低估了那帮追在身后的野狼吧。”
这一切计划,落点都只在骗过互助会,却隐约无视了最关键的「那一边」。
然而他自己道出这漏洞,再次轻轻化解联络人想要劝阻他的理由。
“不过,您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群凶恶的野狼,足以追着我们不放——”
“那就算我今天彻底撤出,也无法从这群东西的阴影下逃脱的。”
联络人听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可放心的。但他明白了。他注视着景光,注视着这张脸庞下、比刀锋更难摧的某些东西,无奈地被说服了。
“……好吧。”
“你打算用什么假身份?”他说,“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给你准备。”
“不用劳烦您。”景光细微地露出一分笑,“就还是用小田彰。”
“记者的身份,在哪都能搭上边。而且,我这张牌也做熟了,任务的人都认识。这一处张扬些,再和谁碰上,就没那么容易被揪住不放。”
这点景光确实说得对。
以他摄影记者的身份前去,无论是参与互助会的交流、还是哪怕要兼顾琴酒的任务,他都照样可以用这个表面身份。
联络人也几乎无言。他成长得如此之快——似乎已经不需要别人细细叮嘱了。
“好,”他说。
“我们会尽力配合你。”他点一点头,叫景光放心去做,“之后如果有需要、或者特殊的情况,我们也会帮你联系京都的同事。”
不过在临别前,联络人想起最后一点微小的疑问:
“你说互助会假借各地交流的名义,似有什么秘密的活动。你的依据是什么?这些各地的慈善信友会,和长野的互助会,也会是一脉同枝吗?”
“本厅如果都不知情,那我的消息,恐怕难作准。”
景光先是谨慎地回答,不过,他依然向联络人说出了自己留意到的风闻。
与其他各种慈善会的联系,姑且可称作是同道交流;而引起景光注意的,这些项布置的重点,却在那些如同旅游研学似的琐碎活动上。
而从同事口中,景光得知,互助会似乎把这一趟京都之旅,看得不一般——
“他们将其称之为……‘拜访神的足遗’。”
**
与联络人告别的景光,迈步越过安歇的荒野,绕过不再视他为异客的山林。
而后,乘着如初见警探那天一样的轻晃晃的月色,他悄然离开了。
今夜冷而无声。
风低低地贴着地面,如人般缓慢地行走,也像在沉思踱步,规划之后前进的步伐。
它行经一片光亮,被街上暖灯削减了寒气,没有惊动店里的客人。
隔绝风声的店内,铺着流光的吧台边,只有琴酒三人落座于前。
这是远离市区的一间酒吧,他们自己的据点,一处避风港。
或者说,是他们精心建造的一处“避朗姆港”。
“……那些人的左轮,可比我自己的小家伙难用得多。”
“你指定的这项苦差事,我是照价完成了。”贝尔摩德懒散地斜在吧台前说笑。她边瞧着不远处、那些安分待在后台表演的调酒师,边心不在焉地说:
“——你今后得好好想着报酬才行。”
琴酒模糊地低哼一声,倒是没反驳她。
尽管这一次,这本是贝尔摩德为了他承诺的交易,提前向他兑付的‘报酬’。
伏特加缩在靠近琴酒的另一侧,像一只待命的家犬,神经兮兮地竖耳护卫着他们,将本就不过来的酒保唬得更远了些。
安室透之前分析得没错,的确是有人刻意诱导了公安的追击。朗姆如抢到鱼的鹈鹕般,得意洋洋将那批走私货吞进口,琴酒也确实没放朗姆如愿吃下肚。
这颗钓住公安的、鱼肚里的宝石,他自己不愿拱手相让。但把朗姆看中的货物扔出去,他乐意得很。
“这一下子,你可算是坑了朗姆的人两回。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不会。”琴酒冷声说,“这是在提早替他清理危害。朗姆手里这些生锈的钉子,也该换了。他乐意叫那些警察威胁?”
的确。在他这次将矛头指向竹田组之前,对方、那些早年被朗姆砸钱买下的钉子,就已经不满足于现在的位置,准备来织罗些“往上走”的投名状了。
而竹田想要再往上跃一道龙门,需要的投名状就有可能是一桩「集团犯罪」大案——也就是他们了。
贪婪当然是好处。但这帮人的‘进取心’,已经碍到他们的手脚。
如一贯地,贝尔摩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琴酒的这类吹毛求疵不肯苟同。
“竹田……他们的野心,已经算是可控的了。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愚蠢又识时务、莽撞又胆小如鼠,可供我们随手拿捏、还能有用的人物?”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钉子’?那个警探吗?”
贝尔摩德说笑着,便自顾自摇了摇头。琴酒看得出来,贝尔摩德对那个只见过一回的外来警探,有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避讳。
对于别人的心绪,琴酒没有深究的意愿。他只是正常地收回视线。贝尔摩德仿若无意地切换了闲谈的重心——
“看来山里的行动,你是打定主意不让朗姆他们插手了。”
琴酒不作声地对上她的视线,默认她猜对了这个计划。他们难得协同一致,贝尔摩德便又略微提起精神,问道:
“你们准备得如何,要我帮什么忙吗?”
琴酒微微摇头,看起来自己已有安排。
贝尔摩德盈着笑,湖水似的眼眸里,波纹轻轻一晃。她料想琴酒在这边没有得用的帮手,才有此带着九成‘好心’的一问。
然而,尽管人手不足,琴酒也没想要贝尔摩德参与或接应。
或是胸有成竹,或只是惯性的疑心病——又或者,在他这次策划的行动里,的确有不想让外人参与的部分。
“好吧。”贝尔摩德丝滑地转了个弯,“那就不问你的任务了。”
酒保蹑手蹑脚从影子里走来,离得远远地为他们端上来一轮酒。他停在隔着琴酒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生怕听见吧台的任何交谈。
伏特加站起来挪过去,在那人走后取过酒盘,动作尽量放轻地将三人的酒移回来。
“这次的考核机会,你给了谁?”贝尔摩德问道。她边说,边冲伏特加笑了笑,叫这只琴酒的小尾巴警戒地坐远了一些。
“互助会的一个,朗姆那边的一个。”
琴酒不怎么提得起兴趣:“这一批里其他的都不行。留这两个去京都。”
“互助会……是那个你处不来的神秘人士?”贝尔摩德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招揽得不明显,人家又在自己的地盘晋升得顺顺当当,会不愿意来呢。”
“互助会那边出了事。那家伙就忙不迭地改了主意,要搭我们的便车。”
“那他可真是有趣。”贝尔摩德轻声说笑,瞧着自己面前的高酒杯。
“上了我们的船,可没那么好下去。”
琴酒没有理会她这句话里,那一丝不知针对谁的嘲讽。贝尔摩德倒也不介意,她习惯独自的演出,对手的沉默同样令她轻松。
“那现在另一个呢?”贝尔摩德晃着手里的酒,问道,“那个朗姆选过来的新人?”
“还活着,”琴酒直截了当地说。
在对公安的那场戏里,名为安室透的新人超额地完成了角色。尽管在戏开始前,琴酒没有耐心事先通告他将要面临何种‘出演’。
贝尔摩德笑了起来。“你态度这样叫人记恨,新人都不敢往这里来。那本是想要投靠你的人,就等着你的一点橄榄枝了。”
琴酒不为所动。他从不缺这样的指责:“京都就是他的橄榄枝。”
“那是个有向上的野心的人。要想往上走,他眼前只有这条更快的路。”
“他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机会。”琴酒说,“……他不会想退出的。”
京都的任务是作为那两人的试炼,最终选拔一人。
极罕见的情况下,两人都足够优秀,可以作为同一批的新人正式留下来;但他以为最有可能的,是只能冷眼等到这两个备选的蠢货自相残杀。
琴酒扭过脸。虚幻的光线下,他的身侧依旧是独特肃杀的气氛,并不为酒吧营造的柔和格调所动。
贝尔摩德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略过,瞟了瞟手边的桌台。
那上面无声地放着一小杯酒,却无人光顾——只如身份牌似地,立在原地叫人观赏。
“你呢?Gin。”
“你不打算甩掉这边的任务?”她问,“你和我们不同,朗姆是有所求,我是走不了。”
在一些隐密的流言上,贝尔摩德对内情的得知总能快人一步。
于是只有她知道,除了这次京都的试炼,Boss似乎也考虑把琴酒暂时地转移到京都。但是,琴酒去负责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任务。
对于Boss这次的打算,她如今实在没有头绪。
“我们的旅程……起始于另一具尸体。”
她忽而感慨似地对琴酒说,“从那次发现以后,才开启了这场跨越大半个世纪的长梦。——而后,我们发展至今日,成为梦里也未曾见的庞然大物。”
“你呢,琴酒?你献给Boss的那新一具尸体,这次又会为我们开启什么?”
琴酒微垂着眼,不知在思考什么。但他看起来毫无动摇,如银瀑的长发无声地贴服在背后,将那身古旧的黑色点亮出新时代的味道。
在变幻无停的光彩里,他像是一尊受人精心雕琢的锡兵像。
对于贝尔摩德看似指责的提醒,他没展露出任何自己的意向,也没有拒绝这个话题。
在吧台不远的另一头,安静的伏特加扮演着尸体。
贝尔摩德又一次似劝告、似试探地对琴酒说:
“你更擅长另一边,更擅长处理那些用枪可以处理的事务。你该早点回去的。”
琴酒不答。贝尔摩德却不似往日里那么主动疏远。她自顾自地继续言语,语气轻飘飘的、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发白,像是在掩饰某种细微的焦虑:
“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就算把长野送给朗姆又怎么样?他不过是只膨胀的气球,线始终还牵在Boss手上。”
琴酒不理解这种预支的焦虑,和提前的投降。他不接受威胁,也不对未知的东西投降。
他从不扮演需要逃亡的角色,无论前方的危险中等待着的是什么。
贝尔摩德停了停,目光驻留在琴酒毫无表情的脸上。她对这类一无所知、又总能保持无动于衷的人,心中也不时轻微地升起几分同情和羡慕的情绪。
贝尔摩德的思绪也像在飘远的气球,几乎不落在同一件事上。
过了一会儿,她问:
“‘那个警察,还和你有联系吗?”
琴酒不接这句话,瞧了她一眼,给面子地继续听下去。
贝尔摩德便对他说:“把他交给朗姆去应付吧。这不是一个我们能摆布的人。”
朗姆自告奋勇地接手对那位警探的调查,然而几周过去,他们在欧洲和长野警署两个方向的刺探都几经折戟。
有藏得更深的人在替他掩饰,或者……在清理这个名字存在的记忆。
一个警探不该有如此空白的履历。
除了记载的破案经历,和一个用来挂名的默默无闻的研究所,他的人生一无所有。
就好像……他是个专门为了报纸上的案情而生的人物一样。
“我也去‘借阅’过朗姆查来的那些档案。”贝尔摩德似真似假地说,“但是……”
她几不可察地蹩起眉头。从那些含糊的、被潦草宣传为「集团犯罪」的档案里,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别人不曾注视到的危险。
“你不该在拉拢这个人的任务上花费功夫的,Gin。”
琴酒微微地侧过脸,冰翡翠似的眼珠抬起一点,无声地看着她。
“别轻信那警察的话,别跟他走得太近。”
“何况,他藏着的牌太多了。”贝尔摩德轻声道,美丽的眸底深埋着阴影。
“他的秘密太多了。这样的人,不知哪次掷出的筹码,就可能会将我们……”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人的回应。伏特加在旁边半愣着神,大脑逐渐飞离,又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准备好附和大哥的样子。琴酒没说话。
“……你看着是打定主意了。”
贝尔摩德轻轻朝桌上碰了碰酒杯,说。
“好吧,祝你旗开得胜,玩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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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起身,拎上一件长大衣,手机收在里侧衣服的口袋里,松松握在掌心。
忙完整理的文书工作,高桥廉与伙伴们于小信和警务站的院门前告别。
尽管大家几乎都住在此处的小楼里,但工作完的这一小片刻,依然是工作组几人难得拥有的私人时间。这一会儿,他们便四散开来,有的打着哈欠回屋,有的揉着眼睛、杵进角落里,开始回积攒一天的其他消息。
“警探,你要出去?”
“走走。”他答道。
廉的手机亮起一瞬。他低头,屏幕如萤火跃动进夜色,随即冻灭于呼啸的冷风。
起风了。明天将是个下雨天。
复仇型/愤怒报复型(anger retaliatory)犯罪:出自《犯罪心理画像》等
忿速,可侮也:出自孙子兵法·九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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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艰难地复活了………揉揉各位小可爱们!
算是二合一,内容有一点点多的一个收束章~ 虽然写得慢但写完了很开心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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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算了算如果打算一年左右完结,需要的手速………好多重要节点还没推进到,不行了我真不行了………(殴打自己.gif)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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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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