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夜色渐渐被稀释，星星隐入云层，东方天际线处有些发亮。
收伏祭司后，三人将江皓白的两位同学扶起，靠墙根安顿好。陈语菲自觉去查看村民情况，拿出破障铃清理怨气。
萧烬羽手指轻颤，一道红光闪过，有东西爬上‘陈语莹’藏在嫁衣长袖下的手腕，被上身的人却浑然不知。
随后，他看向张韧曦。
张韧曦正瘫坐在地，缓和刚刚镇魂龛带来的冲击，她盯着飞到萧烬羽手心里的黑盒子看：“你做了什么？”
“强行收复了祭司。”
萧烬羽想到当时镇魂龛开启的场面，如果他没猜错，再不出手强行镇压，这院里的村民大概率都活不了。
镇魂龛实际起作用的是底部的太极盘，主器空间则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阴盘和阳盘，正对应太极盘的阴阳两极。虽说这只是个镇压类法器，但也兼具着一部分判别厉鬼凶性的功能。
这功能要说无用吧也挺有用，四年前他遇到过颠倒黑白满口谎话、大概率生前表演型人格点满的白莲花厉鬼，那时他作为组长初出茅庐，差点被骗的找不着北，最后还是靠这法器一照才现原形。
这不，现在也挺有用。到目前为止他并未看到祭司成鬼后有造成实质性杀生，做的最出格的事就只有用怨气操控村民巡视村子，按道理说，镇魂龛判定时应该不会将阴盘转向他。
但确确实实，镇魂龛将他判进阴盘，说明他已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群体性损伤。也就是说，他对村民做的应该不止控制这么简单，还有什么？
等等，他差点忘了，祭司还吞吃了吴文滨的魂魄……不过也就一只，数量上其实够不到阴盘的判定条件。
这法器他也用了有七八年了，也算摸清了里面的东西。阳盘里充斥着净化类法阵，阴盘里则是真正意义上的镇压禁锢类法阵。自然，阴盘里镇着的也是极凶的厉鬼，他们基本已被怨念仇恨等负面情绪扭曲，不愿轮回，动辄拎出一只，手上不是有十几条人命就是弄散过三只以上的魂魄。
一直镇在法器里也不是长久之道，要彻底解决他们，目前灵协只有一种途径：等到中元节，门的力量最弱之时，派灵师过门，直接投入阴界深渊。
张韧曦出声打断他的思绪：“这法器这么厉害吗？被镇压过后没办法逃了吧？”
“嗯，你刚刚不也感受到了？你那会儿跑的了么？阴盘里的禁锢法阵只会比刚刚那会的力量更强。”
等周澈来了确定村民症状后，就可以推出来祭司到底干了什么。现在眼下还有一只鬼，不对，不止一只，还是得先把眼下局面处理了。
萧烬羽看着张韧曦，缓缓道：“祭司应该被你弄的离死不远，况且，在法器里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厉鬼也逃不了，你也该放下了吧，走么？”
“什么程度的离死不远，魂飞魄散吗？你会怎样带我去轮回？”
他避重就轻：“安平没有门，我只能用法器把你带到洛京，通过洛京的门去。”
阴阳本相隔，门将之相连。门有自己的规则，原则上只接受“干净”的灵魂。
正常死亡、且在阳间没有执念的人，死后会被门的力量直接捕获，进入阴界去轮回往生。
而那些非自然死亡的人，通常怨念颇深，对阳界仍存有执念，成鬼后则会被门的规则卡在阳界，这个时候便需要灵师帮助。
讲真的，他有时候会觉得阳界灵师就是给阴界孟婆打工的，工作就是为了方便孟婆高效工作：为给鬼魂喂下孟婆汤，洗去记忆送他们走轮回道减负，省的他们在轮回门前突然嚷着要报仇浪费时间。
陈语菲耳朵极灵，听到组长和张韧曦的对话后，她插话喊道：“组长，是用葫芦吗？”
她搓搓手，站起身，就要伸向腰间挂着的葫芦：“那我来吧！您刚教过我怎么用，让我熟练一下。”
“不，葫芦收不了厉鬼，得镇压类法器才行。”
萧烬羽举起镇魂龛给张韧曦看，晨光熹微，异色眸子被照的闪闪发亮，他解释道：“我会用这法器的阳盘来载你，你不用害怕，阳盘和阴盘不同，那里面是一些净化与修复的法阵，前提是，你得心甘情愿去轮回往生，这样我才能启动阳盘。”
张韧曦至少杀了差不多七八个人，也吞吃过村长和两位安平灵师的魂魄，若是直接启动法器，跑不了会被判定到阴盘里。如果祭司还活着，届时两鬼直接对上，一开战，说不定会把他法器干报废。
“我要是不跟你走呢？”
“那我只好前行镇压了，反正你也体会过直接镇压的感觉。”
Peace and Love永远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若是努力无用，面对刺儿头，那也只剩镇压这一种手段。
不过他觉得张韧曦不是刺头。
萧烬羽抬眼看向天边泛起的几丝鱼肚白，语气一以贯之的沉静，缓缓道：“亲，建议快点做决定，一会儿太阳完全升起，阳光强盛时难免会灼伤魂魄，虽然你是厉鬼比较能扛，但魂魄不全是无法往生轮回的。”
随后收回视线，便看见张韧曦静立在原地思索，他也不催促，转身走到陈语菲身边，问她村民的状况。
*
“他所谓的祭司离死不远应该和魂飞魄散差不了多少，你就放心走吧。”一道从容优雅的声音突然在张韧曦颅内响起。
如此陌生，她吓了一跳，“谁？”
那声音不紧不慢：“是我，陈语莹献舍被拉过来的鬼，你的契约对象。”
林洄之离开去搬救兵时，悄摸留了丝力量在张韧曦身上。
他原本打算如果张韧曦毁约再逃，凭着这丝力量也有法儿感知到她的位置。反正干完这事儿也没别的事可做，如果张韧曦最终选择毁约欺骗他，逃离这村子，那他还能找点乐子。
这世界变得跟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他追杀失信鬼的同时也能看看世界。
但没想到这东西这会儿倒是起了个传音的作用，他听到张韧曦说：“这是你的本音吗？还挺好听的。为什么会说祭司现在和魂飞魄散没差？”
“嗯，谢谢，至于为什么，刚刚我摸索到了他的怨核……你知道的，就那个厉鬼赖以生存的东西。”
对战时他暗中扎向祭司腿部的那根针，表面看目的是让祭司失去行动能力，实际上，那针进入腿部后会自行溶解，走遍祭司周身所有穴位，感受各处的怨气浓度。
眉心是最浓郁的，怨核十有**在那里。
他和张韧曦解释了发现的过程，告诉她具体位置，随后又道：“你那几击也算误打误撞了。就算被萧烬羽镇压，他怨核已毁，我没猜错的话跟魂飞魄散应该差不多，更别提轮回往生了，你就放心跟萧烬羽走吧。”
张韧曦闻言并未回答，只是话锋一转：“那灵师知道你的身份吗？我一走，他是不是该处置你了？用不用我留下来帮你？”
林洄之心说这厉鬼还挺仗义，不过既然人家愿意，他怎么能耽误人家轮回往生呢。
所以他回绝：“不用，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不用管我，只要跟着他手下随便一个灵师，我都能找到机会脱身。”
“那好吧，说的也是，那小黑盒子那么强的威压你都能面不改色的扛下来，我也是瞎担心……”张韧曦说，“那我走了，对了，契约已自行消散，放心吧。”
随后，林洄之听到了一句真诚的祝福：“谢谢，祝你早日自由。”
他冲张韧曦微笑，示意自己已收到，颇有教养的回复了句：“谢谢，也祝你下辈子能自由。”
说罢他单方面掐灭了那丝用于传音的怨气。
张韧曦抬头，天边流淌着两抹粉橘，尾部交融，隐约有光线穿透云层。
是她的错觉吗？今天的晨光好像格外耀眼。
她最在意的报仇执念已经解决，只是还有一些小事需要确认。她慢慢走到萧烬羽身边，问：“村民怎么样？”
“不太好……我用破障铃把庙公给村民灌注的怨气散尽了，照理说应该能醒来，但现在怎么都喊不醒，”陈语菲语气闷闷的，“不过问题不大，术业有专攻，我和组长都不是搞这方面的，一会儿把周澈喊过来肯定有法子唤醒他们。”
“那些困在河底的新娘呢，你们帮她们了吧？”张韧曦点点头继续问。
“放心吧曦姐姐，都在这里了！”陈语菲晃晃腰间的葫芦，小鹿眼滴溜溜看着她：“一会收完尾我们就回洛京送她们往生，到时候你们大概率还能见一面。”
“谁要见她们了……”
25年了，她们困在湖底的时间只会比自己更久。
那就希望你们下辈子能幸运点，至少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她在心底默念。
“你想好了？放心，不痛不痒，阳盘里灵力旺盛，里面的法阵能帮你修复魂魄，到了洛京应该能恢复的差不多。”
“嗯，我跟你走，”张韧曦看向萧烬羽，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出声了：“……谢谢。”
萧烬羽点点头，拿出镇魂龛启动，刚想一通操作将龛底八卦盘转到阳盘，却发现这龛底的太极盘咔嚓转了一圈后，发出柔和白光，直接拿阳盘对着张韧曦。
怎么回事？
她至少吞了三个人的魂魄，也捣碎了祭司的魂魄，难道说……
他忙叫住张韧曦，语气笃定：“你没吞吃那两位灵师的灵魂，他们在哪？”
“聪明，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突然看出来的，但这下我彻底相信你了……他们的魂魄在湖底。”
张韧曦冲他莞尔，郑重道：“萧组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想办法让这村子的祭礼习俗彻底崩坏，害了太多人了……”
柔和白光霎时倾泻而下，她尾音散进风里。
**
萧烬羽让陈语菲去广场找周澈过来看看情况，以及把安平灵师亡魂在湖底的消息带给程博，叫他去捞一下。
此时太阳已然高悬，天色大亮，周遭却十分安静。
萧烬羽一个人把门口躺了一地的村民都拖进院子，随后蹲下查看。
怨气入体的现象已然消失，他用了很多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制造大动静、在耳边喊话、上手直接掐……都没用，村民双目紧闭，平静的像是仅剩一副躯壳。
他想了想，打开手机手电筒，掀开村民眼皮，轻转手腕避免直射，用手电筒的光刺激。
村民眼球上蒙着的那层灰翳已然退去，被照到后瞳孔微缩。
确实叫不醒，但有正常的生理反应，这症状有点像离魂症。
难不成……这祭司将村民的魂魄都吞了？所以那龛判定他凶？
正当他沉思之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动静，像是木门开合的吱呀声。
萧烬羽抬起眼皮，发现‘陈语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院门处，她半边身子已探出门外，一只脚还悬在半空没敢落下……动作偷感十足。
“跑什么啊？”萧烬羽手腕一抬，指尖泛出金光，“给我回来。”
真是的，差点把她忘了，他腹诽自己，是连轴转太久了么，怎么感觉最近总是忘事。
‘陈语莹’闻声一惊，火速迈开步子一跳，猫一样想要蹦出门槛。
下一刻，他却被嫁衣绊了一下，手腕上没什么存在感的红绳突然发出红光，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直接被拽回到萧烬羽身边。
“……”
“你作弊……”
萧烬羽见这场面有些想笑，他望向那双晨光下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现在这儿也没别人了，阁下可以从陈语莹身上下来了吧，老占着别人身体也不太好……是不是？”
“合作这么久了，我觉得咱们还是挺有默契的，也算老熟人了，你还看到我就跑……就那么怕我么？”
更一章表示我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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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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