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语莹的身份，萧烬羽其实一直持怀疑态度……
他初到这村子的那天晚上，西北方向天黑的不正常。当时他以为那是这村子的祭司在搞什么传统邪阵，就打算去看看，收集点信息，结果阴差阳错救了被困在棺里的陈语莹。
那时她跛着脚，不太方便再走远。本就势单力薄的他雪上加霜，考虑了下局势后就没再追查，也把西北方异常的天色抛于脑后。
后来两天的相处中，他时不时会复盘到这个点，再结合陈语莹的一些在他看来挺奇怪的反应，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真正的陈语莹已经献舍，躯壳里是她请来的鬼。
献舍是一种古老的邪阵，即与鬼做交易的一种方式：献舍人自动献出自己身体一段时间请鬼上身，来帮助完成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相应的，也会回报请来的鬼一些他中意的东西。一般而言这术法并非强制，只有双方都同意，仪式才能达成。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献舍者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可以换取仪式百分百成功。
萧烬羽一直觉得自己被拉下棺这件事很奇怪。一个腿部受过伤的女孩子，在被封入密闭黑暗的木棺几个时辰、缺少新鲜空气的情况下，没疯没狂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来的牛劲在他推开棺盖后，能将他直接拉入棺，甚至于出来后还冷静的一批，没个缓和期的。
顺着这个异端，再设身处地代入陈语莹一想，他越发觉得真正的陈语莹处在当时那样的绝望境地，说不定真的会剑走偏锋。
毕竟这村子信鬼神有祭司，她不是没可能接触到这种邪术。
再者，帮陈语莹从棺材里逃脱的那个深夜，那位执着回家看一眼的水鬼大伯说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岸上。
如果是献舍的话，那就说得通了，毕竟仪式会排查召集周遭所有的鬼，这大伯可能是被吸上来的。
有了这种猜测后，萧烬羽便时不时留意一下陈语莹的动向，事实证明，只要观察的够细心够仔细，还是会发现点蛛丝马迹。
比如那双他直觉违和的琥珀色眼睛，讲真的这个颜色还挺少见。他后来问过陈语菲关于姐姐瞳色的问题。陈语菲告诉他，记忆里姐姐的眸子是黄色的，不过已经五年了，记忆可能会有偏差。
再比如，当时他想深入了解一些张韧曦的信息，都做好打车轱辘战曲线救国的准备了，结果陈语莹没半分犹豫，直接就告诉他了。
那么信任吗？相处那么多年的人和一个刚见面不到两天的人，正常人都会帮相处更久、与自己更熟悉的人吧。
真正确认陈语莹已经不是陈语菲姐姐的时候，则是在张韧曦和村中祭司第一次交手的那场大战中。
当时陈语莹被波及到，突发头痛，没站稳身子。他在旁边下意识随手搀扶了下，一不小心摸到了脉搏处。
静的，一丝跳动都没有。
而陈语莹在意识到脉搏处的接触后，赶忙火速甩开了手，扯了个八字弱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理由也挺耐人寻味，正常情况下因八字弱被阴物影响，症状不会是头痛，而是直接昏过去、当下叫不醒。
所以，在他们回到广场后，萧烬羽就单独把陈语莹叫到一个角落，毫不留情戳破那层假面。
*
其实萧烬羽本来打算尘埃落定后再去跟陈语莹对峙。
但就当时短暂的风平浪静局面，他略微思索后，觉得陈语莹算是一个可以打破平衡的突破点。
自己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陈语莹不对劲，难说张韧曦会看不出来，毕竟她们真的相处了很久。
相处很久便意味着熟悉，也意味着更容易发现异端。
张韧曦在提出交易遭到他拒绝后，定然不会无动于衷。她若是看出来陈语莹已非本人，大概率会打感情牌让陈语莹帮自己。
献舍请来的鬼一般会继承献舍人的记忆、与之共情，他不知道陈语莹献舍时有没有加杀死村长和祭司的条件。但……仅凭陈语莹和张韧曦相似的经历：逃跑被抓回，被封建迷信毒害，难免会恨上献祭主事者。如若不加干扰，这上身的鬼大概率也还是会帮她的，那后果就不可控了。
所以他还是选择当下就摊牌，起码给点条件稳一下。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确实是正确的。他刚把自己的猜测平静的搬到台面上，陈语莹就给他来了个当场变脸，随后无缝放了个墨蓝色的烟雾弹掩护，撒腿就跑。
但穿着嫁衣跑步实在不方便。萧烬羽捏了个净化诀驱散雾气，扔了根锁灵绳，轻而易举便把那鬼绑了回来。
‘陈语莹’当即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的问他怎么看出来的，而后语气危险的威胁他：“你要是打算在这时候处理我，那我不介意把场面弄的再混乱些。”
她没有直接点明，只是道：“毕竟你可是灵师，还是个组长，应该也多少了解代价是生命的献舍仪式吧？”
他确实了解。
献舍法阵很古老，自是十分公平的，付出多少回报多少。
以生命做筹码就是最高等级的了，请来的鬼也是这方圆十里最强的，也就是说，上陈语莹身的鬼比张韧曦还要厉害。
他已经有两个厉鬼需要对付，如果再加一只强鬼，那就真的超出他能力范围了。
所以萧烬羽选择缓兵之计，表明立场说自己暂时不会伤害她，接着告诉她，如果在完成献舍者心愿的时候需要帮助，尽管来提，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帮助。
他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对张韧曦之后行动的猜测毫无保留的全盘分享给她，又强调了遍把鬼打的魂飞魄散的后果，随后真诚请求她先帮忙稳住张韧曦，生而为人都不容易，杀孽这种东西咱能少造就少造。
那鬼冷静的听完萧烬羽的分享和请求，也是毫不客气的把献舍的两条kpi告诉了他：
1.帮助陈语莹逃离献祭仪式，逃离村子去找妹妹。
2.出村后，寻找让河底众多身亡姐妹解脱的办法，此条20年内完成就行。
她说可以帮忙稳住张韧曦，但作为回报，他得帮自己把献舍者要求的第二条做了。
利益并没有太大冲突，一人一鬼当即一拍即合，真心换真心，萧烬羽带着陈语菲去清河低捞新娘，‘陈语莹’则在广场上装着无所事事，随后被张韧曦找上门。
但萧烬羽没想到的是，祭司会把众多村民也牵扯进来。原本以为祭司只是深受封建迷信毒害，本心还是为村民好，哪曾想生死关头还是个人利益至上……不过也算是人之常情。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意识到村民可能存在生命危险后，他也不再犹豫，直接祭出镇魂龛，强行镇压。
‘陈语莹’似乎也阳奉阴违当了个双面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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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红绳强行拽过去时，林洄之想，失策了……他最怕的就是直接与萧烬羽对标。
两天相处下来，他感觉这男人有些深不可测，厉鬼的怨气随便掐个诀画个符就挡了。虽然话不多，但挺敏锐的，是真正的第一个发现陈语莹已非本人的人，比陈语菲这个亲妹妹还敏感。
他要是落到这人手里，再想逃就困难了，也不知道这厮怀里揣着多少奇形怪状的法器等着对付他。
结果命运作弄他，怕什么来什么，萧烬羽那鬼玩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还真给他上了个法器。
被强行拽过去的途中他尝试燃起力量，想像上次用怨气蚀断锁灵绳那样，将手腕上的红绳爆破掉。
但这次显然是进阶版的，那黑蓝色雾气甫一接触便直接消散了，没点屁用。
他只能在心里骂了萧烬羽好几遍，再老老实实被拽过去。
不过林洄之向来随遇而安，接受能力极强，几秒过后他就想通了：算了，落在萧烬羽手里也不是活不了，好在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扪心自问，和萧烬羽合作确实挺舒坦的，那个扔镇魂龛的时机真是掐得好。
……可这也不意味着他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拽狗绳一样把自己拽过去，还两次。
他晃了晃右手腕上系着的罪魁祸首，抬眼看向萧烬羽，幽幽道：“这是什么东西？”
“红绳，怕你跑了。”
“……”
真是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人就是存心的。
“也是个法器？”
“嗯，差不多，”萧烬羽半阖眼睫，看不太清楚神情，“你就理解成定位器就好，追踪目标鬼时用的。”
“什么时候放我身上的，怎么还带强制拖拽？”
萧烬羽闻言，默默抬起右手腕，撸起袖子，一模一样的红绳赫然掸在他皙白的腕骨上。
做了两天的科普官，他习惯性开始解释：“收完张韧曦顺手放了。距离近，中间又没有障碍，本源相同，自然也就能相吸了。”
随后他又问：“还有别的问题么？”
林洄之条理清晰：“你看，你帮我完成了陈语莹的第二个心愿，我帮你拖住了张韧曦，祭司重伤被你强行镇压，村民应该也保住了，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两清了吧？
“嗯。”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把红绳解开。”
萧烬羽用言语拒绝：“你知道的，帮鬼往生是灵师的职责。”
林洄之心说我不知道，他理直气壮：“但我现在不想往生。怎么，你也要强行把我镇了吗？”
“那倒不会。”
都是牛马打工人，启动法器也是需要耗费灵力的好吧，他这两天不光精神损失惨重，使用的灵力也比以往两个月加起来的都多，虽然他的灵枢经得起造，但想把这亏空完全弥补掉，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还是那句话，不到非常时刻，尽量不用暴力手段镇压。
萧烬羽慢慢引导：“你知道长久游荡在世间的鬼魂有什么下场吗？”
“不知道，”林洄之摇头，“讲讲。”
“算是一种自然选择，有两种下场，也算两个极端。一种是时间久了魂魄消散于天地间，毕竟鬼魂算得上阴物，滞留阳间久了难免被阳光灼伤溃散。”
“第二种则是在生存的压力下学会使用阴气，就是所谓的化厉，那边烧着这边补着……”
林洄之心里一喜，也就是说他现在并没有生存压力。
萧烬羽一直盯着，似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不慌不忙道：“……先别急着高兴，成厉鬼难免要动用怨气，也就跑不了被阴气检测系统捕捉到，到那时候，你觉得灵协会放你一只对阳间存在潜在危害的厉鬼逍遥法外？”
“你确实很强，一个两个灵师可能奈何不了你，那十个二十个呢？友情提示一下，可不是所有灵师都是调和派的，你不是见过程博么？”
“……嗯。”
萧烬羽乘胜追击：“现在这村子的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一会儿陈语菲过来应该会拖着你不放手，你要装一辈子的陈语莹么？那还是天天和我们这群人混在一起，而且，世间高手如云，难免不会碰到能一眼看破你身份的灵师。”
好吧，林洄之能屈能伸，妥协道：“那我不跑了，你送我去轮回吧。”
反正他完成陈语莹心愿后，留在这世上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一想到自己看世界的过程中还有一群灵师跟在后面追杀，他就觉得无趣，自己不舒服灵师也不舒服的，那还不如直接重开。
萧烬羽一挑眉，这就答应了？这么简单，真是厉鬼？
就见那套着陈语莹壳子的鬼又晃晃手腕，眨巴着眼睛看向他：“这法器我弄不下来，不会一直焊上面了吧，能摘掉吗？”
红绳起作用后勒得很紧，林洄之戴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幸亏这东西不是拴在脖子上，不然他还没被阳光灼死呢先被勒死了。
“能是能，不过决定权在我，”萧烬羽微微一笑，“放心，在你到洛京的门之前我是不会摘掉的。”
“为什么？”
“袭向祭司心口的实体化冰晶明摆着冲着要把魂魄捣碎去的，你和张韧曦达成了交易吧。”萧烬羽其实看到了两鬼间的眼神交流，他缓缓道：“阳奉阴违的……你现在在我这儿没有信誉。”
好吧，又被他看出来了，林洄之自知理亏，也不在这事儿上纠缠了，他退一步：“我又不是故意的，算了不说这个……”
他举起右手晃了两下，转移话题：“这东西能变换形态吗，能不绑手吗？”
萧烬羽：“那绑哪？脖子？”
林洄之：“……”
“你先从陈语莹身上下来，总得让我把她的尸体物归原主，还给陈语菲吧？”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安抚陈语菲这小家伙，她大概得哭一阵。带薪休假管用吗，还是说，实在不行他按着这鬼给陈语菲磕一个，又或者把他交给陈语菲随便处置？
“可是有阳光，你不是说阳光会灼伤鬼魂吗？”‘陈语莹’撇嘴，指着太阳道。
“这好办，”萧烬羽拽着嫁衣袖子把‘陈语莹’拉进屋里，关门关窗，环境立刻变暗，做完一切后他拍了两下手道：“现在没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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