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林洄之已经松口，答应了去轮回，但其实他暂时不太想出来。
一睁眼就是个魂灵体，什么都不记得，飘荡在这世间，看得到任何东西就是闻不到摸不到，无法感受无法交流，像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接着不出半天，他就被陈语莹拽到躯壳里，被迫灌了一脑子不属于自己的愤怒无助与恐惧，搅得他魂体发麻。
但所幸，有失必有得，拥有身体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这些天他感受到了暖烘烘的日光，河水淌过指尖的清凉，还有那些个外皮蓬松酥脆、内里泛着绵密奶香的、被叫做“面包”的东西……像是一束阳光破开乌云，他在揣着满心沉重的同时，也感知到了些许幸福。
他自诩还是挺容易满足的，对这些体验与触感，打心底来说，他舍不得。
跟着萧烬羽东奔西跑到现在，林洄之多少了解点灵师的体系以及对鬼的分级体系，其实想不通，为什么同是厉鬼，张韧曦和祭司有实体，自己却只有个飘忽的灵魂。
他也尝试过用怨气凝聚出实体，毫无例外全部失败。
“呲啦”一声，贴在门上的黄符底部突然燃起火星，打破了焦灼，紧接着一条火线以龟速向上爬。
警示符突然自燃，说明百米外有人目标明确正朝这地方过来。
没剩多少时间了，一会儿人一多场面一乱，这鬼再想跑就很容易。
萧烬羽见‘陈语莹’人就这么瞪着眼睛不知道跑什么神，也不回答他的请求，只好并指，凌空用灵力飞速勾画出一道繁复的金色符文，飘荡下来，融到了‘陈语莹’手腕上的红绳中。
红绳微微颤动，林洄之只觉得又有一道无法抗拒的拉力擢住他手腕，将他从躯壳中硬生生拔了出来。身魂分离的剧烈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随后脑门便撞上了个温热紧实的东西。
“……”
巨大的冲击力撞的萧烬羽胸口一闷，他眼前一花，向后踉跄半步，一手支着身后的桌面才堪堪稳住身型。胸前边缘发虚的一坨正严丝合缝贴他身上，触感微微发凉。
他有些无语，这红绳抽什么风，也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化形吸魂会这么猛啊？如此不顾社交距离的死活……
怀中的“烫怀山芋”偏还要在此时找存在感，伸出微凉的手指扒着他脖颈摸来摸去，就快碰到他的脸。
“别摸了，耍什么流氓？”在攀上脸颊的那一刻，萧烬羽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一道清亮悦耳的嗓音响起，在他耳畔轰连环炮：“我好像能感受到你唉，你能感受到我吗？早说啊，早说我就下来了。我能感受到其他人吗？是仅对你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不是，这鬼这么吵？
萧烬羽正想回答，就见胸前的鬼微微抬头，昂起带着点懵圈的脸，眸子晶莹剔透，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视线相接，他呼吸滞了一下，出于绅士轻扶后腰的手忘了放开，溜到嘴边的答话也卡了壳。
他控制不住近乎失礼的去打量怀中鬼，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终于不违和了。
小鬼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精致，皮肤冷白，衬得那琥珀眼瞳越发水灵。金色发冠将黑色长发束高，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到脸颊两侧，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微微晃悠。
时间在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直到怀中鬼开始挣扎，才回归正常流速。
“满意了？”那声音清冽优雅，许是察觉到了此时姿势的别扭，还带着丝几不可闻的矜持。
萧烬羽：“……嗯。”
“那先放开我？”
闻言他猛的缩回手，“抱歉。”
就见那鬼立刻飘开半步，开始控诉：“你下次驱动法器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很痛的！”
他边说边直起身子，手拉衣摆把自己整理了一番。
萧烬羽这才看清那鬼的穿着，一袭样式古雅的红衣，色泽秾丽，腰间坠着一串铜钱，泛着温润金光，碰撞时发出清脆声响。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他没由来的想起清晨挂在天边燃的很烈的朝阳。
但……年纪轻轻就成鬼了，叫人惋惜。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声音，萧烬羽却一个没注意，把心底想法倒了出来：“你生前……是片场出来的演员？还是刚从漫展上下来的coser？”
“……”
眼前人一句话十分有**分听不懂，这怎么编？
于是林洄之选择闭麦，多说多错。
在萧烬羽看来，就是这鬼不吭不响抿着唇，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一脸无辜。
……有那么一瞬间他联想到了以前碰到过的白莲花鬼。
“说话，不要卖萌，这儿没人吃这一套。”
“什么是片场？什么又是漫展？coser是什么？”
萧烬羽：“。”
萧烬羽：“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献舍被招来的啊，你不是知道吗？”他理直气壮。
萧烬羽一阵无言，连轴转一个月后又一天一夜没合眼，疲惫感在此时排山倒海般涌来，他默默抬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反驳的话。
院门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萧烬羽二话不说手腕一翻，镇魂龛出现在他掌心，闪着柔和的微光。
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住林洄之，他被拉入龛外那层流转着金色符文的透明墙中，随后听到萧烬羽说：“先自己待一会儿，老实点，照顾好陈语莹的身体，这层透明物质有养护修复的功效，不会伤害你。”
“喂！等下……”
声音未落，他话头便被截胡，那盒子缩回手掌般大小。
*
手动闭麦后，萧烬羽打开窗户，火速掏出一沓空白黄符，拿起朱砂笔，坐在桌旁就着晨光，开始装模作样画符。
“组长！”
时机卡的刚好，才画完张引魂符，一道声音无缝咋呼响起，陈语菲推门而入，见状发问：“组长你一个人在干嘛？”
萧烬羽一脸平静，举起手中刚落两笔的黄符给她看，丝毫不见刚刚的手忙脚乱。
他理所当然道：“画符啊，不然平时你们用的符打哪来？”
“哦……”刚散出几百张平安符给村民的陈语菲此刻无比心虚，心说这敬业程度她真是甘拜下风。感恩有你，世界美丽。
“周澈呢？喊他过来了吗？”
“喊过来了，在外面看村民呢，皓白哥哥也回来了，广场上的村民我们都劝回去了，我们办事儿组长你放心。”
陈语菲说罢转身将门关上，凑过来，语气变得严肃许多：“有个奇怪的事，来请教一下组长。”
萧烬羽停下画符的手，示意她讲。
“刚刚去找周澈的过程中，我听到我姐姐的声音了，现在也有。”
萧烬羽：“？”什么意思。
“在哪听到的？脑子里吗？”
谢谢，又知识盲区了。
“对，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就没搭理。结果每隔半分钟那声音都会喊我一遍。”
“然后呢？你回应了？”
“没有。那声音告诉我她是就是我姐姐，它强行献舍了，在前天晚上。
但是灵协资料上记载的强行献舍难道不是献舍人以生命为代价吗？如果姐姐真是献舍，为什么现在会跑到我脑子里？她的身体呢？献舍请来的鬼呢？我觉得很奇怪，就没敢回应。”
不错，警惕性是有的，萧烬羽有些欣慰。他略微思索一番，拿起朱砂画了个挺复杂的符，在床头的面包袋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倒在碗中用水浸泡符纸，随后在陈语菲额心敲了下。
他又用符给整间屋子加了个屏障，确保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做完这些后，萧烬羽拿出镇魂龛，把那鬼和陈语莹的身体放出来。
*
正在法器里枕着双臂躺着研究透明墙里金色符文的林洄之冷不丁听到耳边飘来一句低沉的嗓音：“我现在放你出来。”
他吓了一跳，鲤鱼打挺一样腾一下坐起身，下一刻身下躺着的地板直接蒸发，他摔到了一张硬邦邦的东西上，疑似地板。
陈语菲看着组长的一系列操作，盯着从法器中落出来的东西，脑袋有点发懵。我就不在一会儿组长疑似又干了件大事。
“我把给你开的灵视给关了，”萧烬羽问她，“现在能看到这鬼吗？”
应该说的就是摔在床上的东西，一个是姐姐，另一个……她仔细看过去，两秒后愣在原地。
哇塞！哪里来的俊俏少年，这是鬼魂吗，这长相完全不逊于组长啊，村子里发现的吗，肯定不是，村子里不可能有此等尤物……
萧烬羽看到陈语菲盯着那鬼愣在原地，便知道，她能看见。
陈语莹是天生灵视的体质，陈语菲不是，现在自己关了陈语菲的天眼，她又能看见，只能说明……确实融合了陈语莹的魂魄。
可是为什么？
林洄之好不容易缓过神，见两人都沉默在原地幽幽盯着自己看，有些脊背发凉。
他出声打破诡异气氛，话锋直指萧烬羽，瞪他，揉着腰忧怨道：
“摔死我了，虽然这次你这次提前知会了一声，挺好的，但是阁下下次使用法器的时候轻点好吗？”
哦吼，有故事，陈语菲瞬间瞪大眼睛，目光在一人一鬼之间逡巡。
“嗯，好，给你面包当赔罪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吧。”
“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呀，我刚从你那破法器里出来，什么都不知道。”
萧烬羽只得又给他解释一遍。
陈语菲还在努力弄清局面中，她问道：“组长，这是谁，姐姐献舍请上身的鬼吗？”
“嗯。”萧烬羽和陈语莹的声音一外一内同时响起。
“呃……妹妹你好？”林洄之伸出一只手，做出从萧烬羽那学来的礼貌交往姿势。
陈语菲握了上去，接触到的地方却一下子变得透明，手从其中穿过。
看到那红衣鬼的眸子一瞬间暗了暗，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出声问：“所以献舍是……？”
“确实是献舍，你身体里说话的声音也确实是你姐姐，这点不用怀疑。”
林洄之看向萧烬羽，神情得意，终于扳回一局，他弯起眼睛道：“萧烬羽，这下你总没料到吧？”
确实没想到，果然还得理论联系实际才行。萧烬羽点点头，“那烦请阁下赐教？”
“好啊，那再加一个面包？”
“可以。”
“传统的献舍确实如你们所说，以生命为代价能强制开启仪式，我也是被这么拽过来的，”林洄之语调轻快，慢慢道，“但后来我把条件改了，我不要陈语莹的魂魄，这东西我拿着也是没用。”
萧烬羽闻言一挑眉，这么好心？他现在是真对这鬼感兴趣了，什么脑回路。
生魂对鬼魂而言是很香的东西，类似于满汉全席对一个长久吃不饱的流浪汉的诱惑，重要的是，吞吃生魂其实是鬼增强实力的一种捷径。
他见过的厉鬼大多都为生魂争的头破血流，更别说是主动送上门的生魂。
面对生魂能面不改色甚至拱手不要的厉鬼，还是他干这行九年来碰到的第一只。
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林洄之不动声色挪到萧烬羽身后的阴影中，继续道：“但她当时已经以魂魄为媒介开启了仪式，相当于献祭了生命，断不可能终止，魂魄也不可能再返回到她原来的身体里。”
“我要魂魄确实没用，能给我一具身体体验这个世界就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
“所以在我知晓她给出的条件后，就在仪式结束前问她，等事情办完，如果可以的话，就把你的魂魄交给妹妹怎么样。她同意了。”
林洄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不过他一向如此，想做就做了，即使无法成功，也无伤大雅。
现在看来确实是成功了。
“原来是这样，”陈语菲听后直接叫出声：“那我们好像碰到小天使了哎……”
林洄之弯起眼睛，朝她点头莞尔。
陈语菲感觉自己看到了只呆萌的小狐狸，随即语出惊人：“组长！你要怎么处理他呢？是送他去轮回吗？不急吧。能不能先借我玩两天。”
她蹬鼻子上脸，继续哄骗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和我姐姐都要好好感谢你，这样吧，你喜欢吃面包是吧，我把所有种类的都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
林洄之：“……啊？”
萧烬羽：“……”
萧烬羽没搭理陈语菲的疯言疯语，只是问林洄之：“一个身体能融得了两个魂魄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造化吧……不过毕竟是姐妹，血浓于水。”
同源buff加成，理论上不会相互排斥，说得通。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门在此时被敲响，周澈的声音传出，隔着道门闷闷的。
“等下，在你把我扔进你那黑盒子里之前，容我问一句，我是不是只能碰到你，是红绳的作用吗？”
脑子转得挺快，挺省心一鬼，萧烬羽心说。
“对，是红绳的作用，你的存在先别叫太多人知道吧，语菲记得保密……”
萧烬羽声音温柔，安抚道：“这村子的后续工作我们很快就能处理完，委屈你一下，乖。”
林洄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终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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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献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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