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捏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糖醋排骨的酱汁滴在白米饭上，晕开一小片黄。食堂里闹哄哄的，餐盘碰撞声、同学的说笑声混在一起，可她的耳朵里，却只清晰地抓着斜后方那桌传来的几句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实验班的范宇成，好像谈恋爱了！”
“真的假的？谁啊谁啊？”
“还能是谁，林依婷呗！上次我晚上回宿舍，看见他俩在操场散步，范宇成还给她拎着保温杯呢！”
“我就知道！他俩从分科后就形影不离，林依婷物理题不会，范宇成直接把笔记借她抄，比对谁都上心！”
后面的话，楚阳听不清了。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嗡嗡作响，连食堂里闷热的空气都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刺得人发颤。
“楚阳？你怎么不吃了？”许晓夹了块番茄炒蛋放进她碗里，见她盯着盘子发呆，皱了皱眉，“你刚才听没听见？他们说……范宇成谈恋爱了，对象是林依婷。”
楚阳终于动了动，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把好好的饭粒戳得乱七八糟。她抬起头，想笑一笑，嘴角却僵得厉害，只能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听见了。挺好的啊，他俩本来就挺配的。”
“挺好的？”许晓放下筷子，声音压低了些，“楚阳，你别装了行不行？你心里什么滋味，我还不知道？”
楚阳的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在碗沿的阴影里。她怕许晓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怕自己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哭出来。
是啊，她心里什么滋味？像吞了口没化的冰，从喉咙凉到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疼。她早该想到的，从林依婷转来的那天起，从范宇成帮她拎行李箱、给她买草莓牛奶、陪她跑八百米开始，她就该想到的。可她偏不，偏要抱着那点可怜的期待，以为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再靠近一点，就能留在他身边。
“我真没事。”楚阳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噎得她胸口发闷，“吃饭吧，一会儿还要上自习。”
许晓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追问。食堂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斜后方的女生还在聊范宇成和林依婷的事，说林依婷昨天收到了范宇成送的钢笔，说范宇成的笔记本上写了林依婷的名字缩写，说他们俩连放学都一起走，范宇成还帮林依婷背书包。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楚阳的心上。她想起以前，范宇成也帮她背过书包，那是高二上学期，她崴了脚，范宇成把她的书包甩在自己肩上，说“你这小身板，背这么重的包，不怕把自己压矮了”；她想起范宇成的笔记本，以前她借来看时，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解题步骤，连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她想起放学路上，范宇成陪她绕远路取快递，听她絮絮叨叨说班里的事，那时的路好像很长，走也走不完。
可现在，那些事，都变成了林依婷的专属。范宇成的温柔，范宇成的耐心，范宇成的时间，都给了别人。而她，不过是他众多“朋友”里，最普通的一个，甚至连“朋友”的位置，都快要被挤掉了。
吃完饭，楚阳没回教室，而是拉着许晓去了操场。下午的阳光有点烈，晒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她坐在看台上，看着下面奔跑的同学，忽然问：“许晓，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傻什么？”许晓坐在她旁边。
“明知道自己理科不好，还非要选理科；明知道他可能喜欢林依婷，还非要抱着希望；明知道……明知道我们不可能，还非要靠近。”楚阳的声音很轻，像风一吹就会散，“现在好了，他谈恋爱了，我连靠近的理由都没有了。”
许晓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楚阳心里的坎，只能自己迈过去。
楚阳盯着操场角落的树，那是上次她和范宇成吵架的地方。那时她红着眼眶说“我就是不喜欢你跟她待在一起”，范宇成还皱着眉说她小气。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多可笑啊。她以为自己是在争什么，其实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我还攒了好多物理题没问他呢。”楚阳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上次考试错的那几道题，我还想着，等他有空了就去问。现在……好像没必要了。”
“怎么没必要？”许晓反驳她，“他谈恋爱了，又不是不能当朋友了，问个题而已，有什么关系？”
“不一样了。”楚阳摇摇头，“以前问他题，我还能骗自己，说这是靠近他的理由；现在再问，就成了打扰了。他有对象了，应该多陪对象，而不是被我这个‘朋友’缠着问问题。”
她太清楚那种分寸感了。因为喜欢，所以连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怕给对方造成困扰，更怕自己的存在，会让他的对象不舒服。
正说着，楚阳的手机震了震，是班级群里的消息，课代表提醒大家把上周的物理卷子交上去。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卷子最后一道题还空着，上次问许晓，许晓也不会，她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去找范宇成问的。
手机屏幕亮着，她的手指在范宇成的微信头像上悬了很久。那个头像是他打篮球时的背影，还是她之前帮他拍的。她点开聊天框，输入“范宇成，你现在有空吗？我想问道物理题”，输入完，又删掉，再输入“你下午有时间吗？关于动量守恒的题，我有点不懂”，最后还是删掉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怕，怕他回复“我在陪依婷，晚点再说”，怕他回复“你问别人吧，我有点忙”，更怕他干脆不回复，让她抱着满心的期待，最后落得一场空。
“别发了。”许晓凑过来看了一眼，“想知道答案，我帮你去问我们班的学霸，或者明天问老师，都行。”
楚阳点点头，把手机揣回口袋。她站起身，“走吧，回教室。”
路过实验班门口时，楚阳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教室门没关严，她能看见里面的景象——范宇成坐在窗边，林依婷坐在他旁边，正拿着物理卷子问他问题。范宇成低着头，耐心地讲解着，偶尔抬头，对着林依婷笑一笑，眼里的温柔，是楚阳从未见过的。
林依婷忽然拿起笔，在范宇成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范宇成看了一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个动作很自然，带着亲密的熟稔，像一对相处了很久的情侣。
楚阳的心脏猛地一缩，赶紧加快脚步，逃离了实验班门口。她不敢再看，怕再看一眼，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教室，楚阳把物理卷子拿出来，盯着最后一道题发呆。她想起范宇成以前跟她说“动量守恒不难，只要找准系统就行”，可她现在，连系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拿出草稿纸，试着写了几个公式，又都划掉，最后干脆把卷子塞进了抽屉。
晚自习时，楚阳一直低着头，假装在做题，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许晓给她传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别想了，不值得”，她看了一眼，把纸条折成小方块，放进了笔袋。
值得吗？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用“值得”或“不值得”来衡量的。就算最后没有结果，就算最后只剩下难过，那些偷偷喜欢他的日子，那些因为他而努力的日子，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下课铃响时，楚阳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她想早点回家，想逃离这个到处都是范宇成影子的学校。可走到校门口时，她还是停住了——范宇成和林依婷正站在不远处，林依婷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范宇成帮她拎着书包，两人说着话，笑着往前走。
楚阳赶紧躲到旁边的树后，看着他们的背影。范宇成忽然转过身，好像在找什么，楚阳吓得赶紧低下头，心脏跳得飞快。等她再抬头时，他们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两个并肩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她慢慢从树后走出来，往家的方向走。路上的行人很少，路灯的光昏昏暗暗的，照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斑。她想起以前，范宇成也陪她走过这条路，那时他会讲笑话给她听，会提醒她“小心脚下的石头”，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说“晚上冷”。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好像还能感受到他外套上的温度，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回到家，楚阳把书包扔在床上，径直走进那间小屋。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她偷偷收藏的关于范宇成的东西——他给她讲题时用过的草稿纸，他帮她买奶茶时的小票，他在运动会上给她递过的矿泉水瓶，还有一张她偷偷拍的他的照片。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草稿纸上的红笔字迹还很清晰，小票上的日期是去年的秋天，矿泉水瓶上还留着他的指纹，照片上的他笑得耀眼。
楚阳看着这些东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难过范宇成交了对象，她是难过，自己那么多年的暗恋，最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她是难过，那些她以为珍贵的回忆，对范宇成来说，可能只是普通的日常；她是难过，自己连说一句“我喜欢你”的勇气都没有，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手机忽然响了，是范宇成发来的微信。楚阳的心跳猛地一跳，赶紧擦干眼泪，点开消息——
“楚阳，上次给你的那套物理真题，你还有吗？依婷说她想看看，她最近在复习那部分内容。”
楚阳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有的。”
“那太好了，”范宇成很快回复，“明天早上你能带给我吗？谢谢啦！”
“好。”
发送完消息，楚阳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她看着桌子上的真题卷，那是范宇成当初特意给她找的，上面还有他用红笔标注的重点和解题思路。现在，这套卷子要送给林依婷了，就像他的温柔和耐心一样，都要送给别人了。
她拿起卷子，慢慢抚平上面的褶皱。眼泪掉在卷子上，晕开了红笔的字迹，像一道抹不去的疤。
第二天早上，楚阳把真题卷放在了实验班的门口，附了张纸条，写着“范宇成，卷子放这儿了”。她没进去，也没找范宇成，只是转身就走。
路过操场时，她看见范宇成和林依婷正在跑步。林依婷跑不动了，范宇成停下来，等她喘口气，然后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杯，递给她。林依婷笑着说了句什么，范宇成也笑了，伸手帮她拂掉了头发上的落叶。
楚阳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像一场漫长的雨，终于停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暗恋，就要结束了。不是轰轰烈烈的告别，而是悄无声息的退场。
她慢慢转过身，往教室的方向走。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暖意。她想起许晓说的话：“楚阳，你值得更好的。”或许吧，或许她值得更好的，可她心里清楚，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放弃文科、硬着头皮学理科的人，那个能让她偷偷喜欢那么久的人，只有范宇成。
只是，这份喜欢，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晚自习后，楚阳最后一次路过实验班门口。教室已经关灯了，只有窗边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她知道，那里是范宇成的座位，以前她路过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希望能看到他低头做题的身影。
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暗恋，就像一本没写完的书，开头很美好，中间很曲折，但可能没有结尾。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撕心裂肺的难过，只有一份淡淡的、说不出口的悲哀，藏在心底，慢慢发酵，最后变成回忆里一道模糊的影子。
或许很多年后，她会忘记范宇成的样子，忘记他笑起来的弧度，忘记他讲题时的语气，可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高一升高二的夏天，她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文科，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不会忘记，在那个喧闹的食堂里，她听到他谈恋爱的消息时，心里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不会忘记，她曾经那么卑微地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连靠近都需要勇气。
走出校门时，楚阳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很亮。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楚阳，别难过了，他幸福就好。”
虽然这份幸福，不是她给的。
虽然他的幸福，再也不会和她有关了。
虽然这场暗恋，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一个人难过，一个人收场。
可那又怎么样呢？至少，她曾经那么热烈地喜欢过。
至少，她还有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回忆，在往后的日子里，偶尔想起，还能感受到一点当时的温度。
只是，那份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终究成了青春里，一道最遗憾的疤。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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