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崖几乎是飞奔而出,如同离弦之箭,踩着白月光,赶往学院。
睡的迷迷糊糊的程四方听到极快的一道开门声,刚揉了揉眼,忽觉漫天压抑,悚然惊醒。
他现在也是修真者,自然知道这是极强的威压外溢。
周青崖先到试炼阁,试炼阁酉时关闭,此刻已经进不去。
心思电转,她毫不思索转身向藏书楼奔去,踩着陈旧的步梯,直奔棋书三楼。
亥时末,藏书楼中寥寥数人,捧着书散坐各处。学子们只听到“噔噔噔”几声,一道残影闪过。
残影中飘出浓厚灵气,玄妙无比。
众人暗自称奇,只觉浑身通畅,念头通明,有人原地打坐,隐隐有突破之感。
心想,胡琼院长又升级藏书楼中灵气了?
周青崖双腿盘坐于书架下,指尖翻过泛黄的棋谱,从远古定式到名家残局,一行行棋路在眼前铺展开来。
黄沙漫天,她站在巨大的黑白棋盘上,与一个又一个的先贤隔空对弈。棋路攻防取舍,心念无声交战。
他们教她以守为攻,稳扎稳打,对手露出一丝破绽,便一击制胜,“戒骄戒躁,顺势而为。”他们教她绝境中弃子保势,宁可舍掉半壁江山,也要护住根基,“取舍之间,方见本心”。
先贤们站在她对面,或大笑,或沉默,或厉声问她“后生,可从我们身上学到什么?”
“学到?”周青崖衣袖飘动,酣畅淋漓,“我只觉自己越来越圆满。”
......
烛火飘动。
“该走了。”有人道。
周青崖回过神来,不觉已到子时。她呼吸吐纳,静心阖目,微微扬起的衣袂瞬间垂落,周身气息重归平和。
已是七境中期的修为。
叫醒她的是藏书楼中的老执事。没有人知道老执事在学院里已经待了多少年,只知她白发苍苍,与胡院长关系匪浅。
“贪多嚼不烂,今日就到这吧。”
老执事随手一挥,地上数十本棋谱整整齐齐尽数归位。
周青崖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棋谱?”
“三万五千八十一本。其中远古传下的孤本十七本,历届棋圣手札九十三本,本朝百年内新辑的对局谱两千四百零二本。”
“我所看的,不过九牛一毛,已经受益匪浅。”周青崖感慨。
老执事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另一侧书架,那里的棋谱封面多是寻常素纸,甚至有些边角磨损,与周青崖挑的珍本名局截然不同。
老执事从中抽出两本递过去:“《寒潭定式》《野狐残谱》,这两本虽非名局,但藏了几手破局的险招妙手,可以一看。”
“我观你心念激昂,若想练中盘搏杀,可从景和年间的《云松十局》看起,那十局棋里藏着高境修士对‘势’的感悟,比寻常功法注解更显通透。”
周青崖哈哈道:“执事,其实我这个人很平和的,哪有心态激昂,哈哈。”
“要关楼了,还不走?”
“走,走,马上走,这就走!”
“走门,不许走窗。”
“啊?”
“下雪天也不许走窗!”
周青崖脸一红,连声道谢,落荒而逃。
脚步走在雪地里,她忽然若有所思,抬头一看,发现藏书楼前,冬至夜盛放美丽的大片山茶花,不知何时已尽数凋落了。
山茶花的凋落,不似寻常花般片片飘零,而是整朵花连同花萼一并坠地,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壮烈的美感。
火红决绝,触目惊心。
周青崖一怔,什么时候落的?
就听到旁边有同样晚归的弟子匆匆走过,闲聊道:“听说这山茶花就开了冬至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凋落得干干净净。”
“真是奇怪。我本约了人一同赏花,结果连花影都没看到,可惜可惜。”
山茶花又称为‘断头花’,整朵整朵地掉落,半埋在雪里。
冬至一大早,白发男子站在藏书楼前。
一梦如花。
她在,花开;她走,花落。
思念成疾,深入肺腑。
谢悬之重重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周青崖踩过血雪,回家去了。
*
之后的半月,棋修学院的弟子们迎来了他们深深的噩梦。
有人横空出世,在‘网棋’上大杀四方。
此人落子如长剑出鞘,常常直刺要害,断点处的连环冲断似剑花翻飞,逼得对手连补棋的机会都没有。
偏偏她的棋型又非常优美。下白棋时,如落雪覆松,清透利落;落黑棋时,似墨剑倚峰,挺拔凌厉。
出剑知进退,落子明取舍。
短短两周,她便从名不见经传,一跃至棋修玉石榜首,引起无数轰动。
午休时的膳堂里,原本讨论功法、飞龙楼的声音,全被猜测此人是谁所取代。
“你们看了昨晚她对‘棋仙客’的对局没?最后那手‘点杀’,简直像剑修的‘一剑封喉’!”
“我猜她肯定是剑修学院的,不然哪能把棋下得这么有剑味?说不定是剑修院哪个隐世高手,闲得慌来下棋了!”
“不可能,剑修院的那些人整天喊打喊杀,俗不可耐,能下出那么优美的棋型吗?”
“就是,不要涨他院气势,灭我院威风!”
甚至连几位授课的棋院教导,都在课后闲聊时,饶有兴致地讨论起‘网棋’棋谱里的章法。
周青崖并不知晓这些。
她的心情还沉浸在昨夜的一盘棋上。星罗密布,如同竹林中交错的剑影。
对手踏叶而来,长剑出鞘的脆响划破寂静,剑尖直指,剑风卷得周遭竹叶成团打转。
她不慌不避,手腕翻转间,长剑已横在身前,恰好接住对方劈来的剑刃。两剑相击的瞬间,震得竹枝上的露珠簌簌滴落,顺着剑脊滑进两人袖口。对手借势旋身,足尖点在竹干上,身形腾空而起,长剑自上而下斜斩,剑影如墨色闪电,直压肩头。
而她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向后飘出数尺,避开剑锋的同时,长剑已顺着竹节向上挑去,剑势轻灵如竹间流风,恰好挑向对手下盘空处。对手被迫收招,脚尖在竹枝上借力一蹬,侧身想横向掠出——
她手中长剑飞出,如银蛇般穿梭在竹影间。嵌入青竹,一招拦截。
对手投子认输,郁闷不已:“你是谁,为什么你总是能比我快一步?”
竹叶纷飞,周青崖忽然停住,想起云松子曾跟她说的“道眼”。
棋家道眼,先人一步。
身后竹枝微动,有人靠近。此人潜伏已久,悄无声息。
“谁?”周青崖猛然回头,竹林刀光剑影转瞬即逝,院子里的日光照着她眯起了眼。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顾明蝉晃着秋千,荡到她身边又荡了回去。
魔怔了。
“.....没什么。”
周青崖挽着袖口,手里握着锯子,脚踩着根松木横木俯身细锯。
近日,她正忙着给家院子里多搭一个秋千吊椅。原本是搭了两个的,给程四方和窈安。现在分别被宁既明和顾明蝉给占领了。
顾明蝉荡得晃悠悠,宁既明瘫着没骨头,感慨:“最近是不是天要下雨,怎么我膝盖疼得这样厉害。”
“省省吧,不用找理由,我也没指望你帮我一起搭秋千。”
松木是前几日托隔壁大叔运来的,周青崖挑了最直溜的一段,提前用粗布擦去木头上的碎渣,屏着气,手腕微微用力,一下下顺着木纹拉拽。脚边摆着昨晚就着烛火画的图纸,横木的长短、支架的高低,都用炭笔标得清清楚楚。
宁既明:“早说。我想了一上午。”
锯子与木头摩擦发出 “吱呀 ——吱呀 ——” 的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漫开。
他慢条斯理哼唱起曲调:“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凄惨的唱腔与绵长的“吱呀”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你们知道,最近修真界有沸沸扬扬两件大事吗?”顾明蝉脚尖触地,止住秋千,“一件是书圣的大弟子谢悬之。听说他一人一笔,几日之内闯遍天地间所有海域。有渔人在南沧海岸见到他,衣袍全湿透了,浑身的水往下滴。你们说,他怎么了?”
木屑顺着锯口簌簌落在石板上,堆起薄薄一层,带着新鲜的松木香气。
周青崖动作未停:“谢悬之他终于疯了?”
冬至那天晚上她就觉得谢悬之不对劲,老盯着她看。
顾明蝉也不确定:“传言说,深海妖兽巢穴中有失传古籍。”
宁既明不信:“海水里的古籍,不早就泡烂了。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棋修学院的试炼阁出现了一个神秘人。”顾明蝉目光亮亮,“听说那人单枪匹马,杀得棋修学院落花流水,胜率狂升到第一。”
周青崖不信:“真有那么厉害?世人都喜欢听天才的故事罢了。”
顾明蝉摇摇手指:“她可不是天才,她的网棋别号叫‘一个普通养鸟人’。”
忽然被人一板一眼地当面念出‘网名’,周青崖先是一愣,随即羞耻感爆棚,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下一歪,锯子在松木上拉出一道歪扭的锯口。
她最近确实沉迷棋道,只是没想到排名升得这么快,已经到第一了?
她一边红着脸,一边感慨不愧是我。
说起来,这个’网名’是她一时兴起,胡乱驺的。
幸好宁既明和顾明蝉暂时都没有联想到她。
“现在,大家都在猜她是谁,以及她忽然出现,是不是跟九州论道有关?”
周青崖站起身来将锯歪的木段丢掉,装作不在意地打听道:“这跟九州论道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宁既明懒懒道,“既然是论道,中州和学院都会分别派出代表参加文试和武试,名为切磋交流、道通九州,实则是不动声色、暗暗较劲。”
“一个普通养鸟人”的出现,让学院中许多人激情昂扬,看到了希望。
“这可是为学院抛头露面,争光夺彩的好机会,”顾明蝉轻笑,“要先恭喜某人咯。”
周青崖像一个村里刚通网的老年人:“某人?”
“宁道长被胡琼院长亲自指定为学院代表之一,参加九州论道。”
因为宁既明总绑个道家发髻,故被她两戏称“宁道长”。
周青崖看向宁既明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敬与钦佩:“是什么,好耀眼?啊,我瞎了!”
宁既明靠在秋千上,往下又滑落几分:“哎,麻烦大了。”
“什么麻烦?”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青崖闻声回头,院门口不知道何时聚集了群弟子,清一色的占修学院黄色院服,日光洒在衣料上,竟泛着细碎的金芒。
九州论道在即,他们个个腰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收,袖口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腰间挂着的院徽都擦得锃亮,一眼望去,好一副眉眼明朗、气度昂扬的模样,不愧是青年才俊、群英荟萃。
再看院里面她们三个,灰头土脸、萝卜开会。
宁既明叹了口气:“麻烦来了。”
黄衣学子群中忽然动了动,一道身影稳步走了出来。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挺拔,院服穿在他身上格外规整。
陆起元,占修世家出身,在学院里向来交友广泛。此刻走出来时,身后几个弟子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显然是以他为首。
他目光落在宁既明身上,语气虽算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宁师兄,我们希望你能够主动请辞学院代表。” 他说话时指尖轻轻拢了拢袖口,这是他平日听课时的习惯动作。
作为标准的好学生,陆起元听课从不分心,永远坐在第一排。下了课也总缠着教导问问题。作业反复推演,是全班抄袭的模版。
宁既明:“理由?”
“请问宁师兄,你平时上课坐第几排?”
“我不去上课。”
陆起元虽做好准备,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
“再问师兄,你往日作业得分几何?”
“抄你的,能得上等。”宁既明诚心道,“谢谢啊。”
既然如此,陆起元便不打算再跟他客气,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留情道:“论道大会不仅关乎学院,更关乎整个修真八州。宁师兄你既未参与过学院的核心修行,也未曾在占修课业上展露过实力,若代表学院参赛,恐难服众,更怕折损了学院的声誉和颜面。”
身后学子们纷纷议论。
“就是,就是。宁师兄向来只占胡饼不占课,岂不知修真之人废寝忘食,不可贪图口舌之欲。”
“不知道怎么胡院长怎么定的人选?真是让我等失望寒心。”
有人嘲讽:“也许是宁师兄背后有人。人家生的好,家里有人呗。”
陆起元抬手压了压,继续道:“并非我们刻意为难,只是学院选代表,当以实力与责任心为先。师兄若真为学院着想,便该主动让出这个名额,让更能为学院争光的人去。”
他自认为自己说的有理有据,分寸得当。目光始终落在宁既明身上,等着对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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