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雅韵轩,宁既明就知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确实是三楼临窗的座位,不过窗沿外正好立着一面幌子,风一吹便晃悠悠地飘,刚好遮了大半视野。
周青崖无视他哀怨的目光,得意道:“这比旁边的座位要便宜一半多呢。”
顾明蝉不挑,笑盈盈地先坐下来。她身姿妖娆,穿着绛红色罗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面上覆着层雪纺薄纱,只露出一双流转生辉的眼眸。蔷薇花瓣顺着眼尾弧度铺开,眼波流转间,花朵好似活过来般,添了几分媚态。
酒楼里,无论男人女人见到她,都忘了言语,连手中的茶杯都停在半空。
顾明蝉问:“怎么预定了四个座位?”
“本来想带上小四方,”周青崖坐到她旁边,先点菜,“他那个教导真是奇怪,又喊他说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不过教导对孩子上心是好事,她也不便说什么。
宁既明对小二道:“先来一份春盘。再上清蒸鲥鱼、荠菜豆腐、鲜笋排骨汤各一份,糖酪浇樱桃要三份。”
小二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公子确是个会吃的。点的都是春季时令菜,不仅吃起来好吃,而且摆起来好看。
周青崖道:“再加一锅炖牛肉。”
宁既明对他们每次出去吃都要点牛肉表示嫌弃:“怎么老点这个?”
周青崖振振有词:“女人就要多吃牛羊肉,补气血。”
宁既明奇怪地盯着她,直盯着她心里发毛:“我说你天天补气血都补到哪里去了,脸色这么白,跟没两年活头似的。”
是没两年活头了啊。周青崖在心里说。
听完他点菜,顾明蝉托着腮问:“何为春盘?”
一般很少有人问这个问题。
店小二忙解释道:“’春盘‘就是将韭菜、葱、水芹、萝卜、蒌蒿五种蔬菜切丝拼在盘中。”
这是立春时的饮食风俗。因这五种蔬菜都是十分常见且廉价的,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吃得起。这姑娘真奇怪,竟然连这都不知道,难道她从前不食人间五谷?
不过她实在生的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与她多说话。
等到菜上了桌,她又费解道:“都切成丝了怎么吃?”
“用饼卷着吃。”宁既明示范着包了一个,卷折成筒,放到她碗里,“咬一口,这就叫‘咬春’。”
顾明蝉一口咬下,萝卜甜脆、蒌蒿芳香、韭菜辛辣,一并刺激味蕾,便如同将初春吃进嘴里。
雅韵轩里其他人就没有她们这般闲趣,一个个等着心痒难耐,连嘴里吃进去的是什么都恍然不觉。
直到楼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一道兴奋的高喊声同时响彻酒楼:“来了——”
“来了来了,中州人来了。”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往窗户外望去。
最前方是五十名金甲侍卫,他们骑着异常高大的黑色骏马,马身上披着精美的皮质护甲,绣着金黄丝线勾勒的皇室纹章。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道:“此马乃西域上古神兽的后裔,日行千里,嘶鸣如虎。”
马背上侍卫们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手中握着闪耀寒光的长枪,枪尖上挑着红色的缨穗,随着马匹的步伐飘动。
缨穗的飘动伴着两道民众们的高声欢呼。
紧接着是八名掌旗官,身着红色长袍,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出相同的距离。两两一组,分别举着四面大旗,上写着“赵”字,正是中州人皇的姓氏。
“赵”旗猎猎作响,映在宁既明眼中,他低下头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鼓乐声陡然变得清亮,编钟与编磬的音色庄重大气,奏起《太和之乐》。
乐声之中,数百辆马车首尾相接,组成浩浩荡荡的车阵。
马车队伍的最中间,御驾终于显露真容。
车身以檀木为骨,外层鎏金,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金光,车窗边框雕刻着缠枝莲纹。六匹纯色白马并列拉车,马身覆着明黄色马衣,马首挂着鎏金项圈,步伐整齐划一,拉着金辂车缓缓前行,车帘紧闭,仅从垂落的明黄流苏,便能感受到车内的威严。
如果说这次九州论道,中州入城,有两个最大看点。
那第一一定就是这位中州的新皇。
周青崖却一眼注意到走在御驾旁的紫发女子。那不是之前她在客栈遇到的吗?
当时闻到她身上异香,与掳走程四方师尊的人留在药铺里的香味一模一样。宁既明说这是九黎巫族进贡给中州皇宫的香料。
那么,掳走程四方师尊的究竟是九黎人,还是中州人?
如果窈安在身边,她还会告诉师祖,这个紫发姐姐也是在锁龙塔底带走瞎眼大叔的人。
大道上,裳降香轻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车内闭目养神的男子蓦然睁开眼。他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双唇紧抿,薄而有力。丹凤眼,高鼻梁,端的是轩昂贵气、龙章凤姿。
“金辂车,白雪马,中州最高的宫廷规格。”说书先生面对一双双求热闹若渴的眼睛,侃侃而谈,“车内这位中州新人皇,正是先皇的第三子。名为赵陵。”
为了今天,先生可是整整准备了三月,到处搜集中州的消息,熟记于心。
“中州先皇在位三十五年,皇后无出,其他妃嫔育有七子三女。若按长幼嫡庶,这皇位断然是落不到这三子赵陵头上。”
“但传赵陵自小聪慧非常,深受赏识,加上母亲家世显赫,在十八岁那年,被敕封为太子。此举引发其他诸位皇子不满,由此展开长达五年的七子夺嫡。”
听众磕着瓜子,对皇家秘辛尤感兴趣:“既然赵陵当了皇帝,那其他皇子呢?”
“大多都死了。”先生道,“这其中有一位九皇子,死的最为离奇,据说连尸体都没找到,平白无故消失了,有人说,是被下了毒化成了一滩水。可惜了他那双巧手。”
“这九皇子的手怎么了?”
“这九皇子才情显赫,尤擅丹青。一双妙手,冠绝当代 。据说洛京纸贵,他的画千金难求。但九皇子平生只画两样:一样是佛祖,另外一样却是——花楼的姑娘。”
先生故意拖长强调,扣人心弦,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立刻有人问“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这一下问住了先生,他一顿,绞尽脑汁想不出个理由来。
就在这时,一道少年懒懒的声音接过话头,替他解了围。
“他画佛祖,是因为佛祖慈悲;他画姑娘,当然是因为姑娘生的美。”
众人抬头望去,见是三楼临窗一位道长。
这位道长真奇怪。身侧坐着两姑娘,一青衣一红衣。
宁既明接着津津乐道:“因为这事,九皇子还得罪了当朝王守毅将军的长子。喏,就是金辂车左后方华车里坐的那位。”
中州除人皇至高无上之外,下另分为两道核心势力,一道是王氏将军一族,世代戍守边疆、战功赫赫,特赦面圣时无需卸甲。
另一为楚氏首辅一脉,总掌文礼纲纪、大小民生之事。
说来,那王将军长子名为王宴,长得人模狗样,素来有孝道美名在外。王守毅将军六十大寿那年,王宴特请九皇子赐墨宝一副,给他爹画一副肖像。
雅韵轩一片寂静,众人听得聚精会神。
宁既明说话腔调漫不经心,不如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却莫名吸引力十足:“九皇子道,你爹既不慈悲也不美,我画他干嘛?”
“哈哈哈哈哈!”
“好!说得好!”
寂静中爆发高声喝彩!
不知是因为他讲得精彩,还是世人都喜欢听不惧权贵的故事。
宁既明谦虚地向众人拱拱手:“多谢多谢。”
周青崖两眼放光,发现生财之道:“你说我现在拿个盘子过去,他们会往里面放钱吗?”
各位各位,听了这么半天,有钱的都来捧个钱场,没钱的就去偷去抢再来捧个场嘿!
顾明蝉搅着糖酪浇樱桃,若有所思地想着“洛京纸贵,千金难求”八个字,她抬眸看了看宁既明,忽然对这位九皇子的下落心中了然。
有听众提问:“那金辂车右后方华车里坐的又是谁呢?”
“那便是中州首辅楚氏一脉的贵女。”说书先生忙一拍惊堂木,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到己身上来。虽说这小道长确实讲得好,可再任凭他讲下去,自己可就得丢工作了。
“自中州开国之时,楚家先祖便是人皇倚重的首席谋士。当年人皇高祖起兵逐鹿,楚家先祖以 ‘九策定天下’,从粮草调度到行军布阵,桩桩件件皆出其手。正因这份从龙之功,楚家自开国起便被册封为 ‘辅政世家’,楚家男子中出了三位首辅,楚家女儿更是传奇非凡。”
“据说楚家女儿自出生起,眉心便有一道红痣,好似凤凰涅火。人皇高祖认为大吉,许诺‘但凡楚氏女,必为赵家后’。”
周青崖望向窗外:“这么说来,那马车里的姑娘,岂不就是赵陵的未来皇后。她的眉心真有一道红痣?”
可惜人潮喧闹,华车的车帘始终垂着,见不到一丝内景。
车轮轧过,地上满是花瓣与彩绸。
顾明蝉兴致盎然:“这姑娘叫什么?讲讲她的故事。”
“楚菀。她,”宁既明想了想,“她很好。”
“没了?”只是很好?
“没了。”
他拿勺子将糖酪往碗里舀了一些,教两位女伴:“要吃一点浇一点,浇一点吃一点。不要一次性浇那么多,又甜又腻,不好吃。”
顾明蝉正要照他说的尝试,忽而身体一顿。
若她感觉不错。
有人,正在监视着她!
那人的气场极冷极狠极恨,纵然是魔,也不由寒意顿生。
顾明蝉猛然回头。
视线却被齐刷刷站起来的食客们遮挡住。人头涌动,争着看楼下的参赛队伍。
跟在掌旗奏乐的皇家仪仗之后,是一群宝象队伍。
宝象身形巨大,象牙洁白修长。走在大街上,庞大的身躯却无半分躁动,鼻端偶尔轻卷,引起围观人群更热烈的反响,也引起周青崖的星星眼。
好酷!
坐在宝象上的,便是此来论道大会的中州参赛队伍了。
这就是今天的第二大看点。
热爱八卦的人们都好奇,这场人皇与修真界之间的较量谁胜谁负。哪边的少年才俊更技高一筹。
有千机学院的学子气血上涌,热血沸腾,忽然眼前一黑,亢奋地晕了过去。
宁既明以此告诫周青崖,补太多了气血也不是啥好事。
“论起今年中州的参赛人选,最亮眼最令人期待的,必然当属昆仑剑阁的少阁主殷秋。”
说书先生道:“有诗云‘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且不论昆仑剑阁的崇高地位,单说这位少阁主,十二岁便入洞天境,十四岁便上妖山斩巨猿,二十岁一战杀了二十多人。”
“二十多个人围攻他?”周青崖边吃樱桃边感慨,“他干了什么,这么招人恨啊。”
“那二十多个人都是他的兄弟手足。”宁既明慢悠悠道,“这位少阁主坚信至亲之血是最好的祭剑之物。”
周青崖更震惊了:“生了二十多个,昆仑剑阁阁主是种马吗?这比中州的老皇帝还能生。”
昆仑阁主妻妾成群,共生了二十多个孩子。每个孩子以父姓为姓,母姓为名。
譬如殷秋,便是阁主姓殷,而他生母姓秋。
身为殷阁主的孩子,女孩可以学习女红琴瑟,而男孩必须习剑。
没得选。
殷秋二十岁那年,在昆仑山顶,给他的二十多个手足发挑战信,然后狂杀三天三夜,将他爹的所有儿子都杀死了。
祭出一把完美的凶戾之剑。
昆仑山的雪染成满目鲜红,映着晚霞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殷阁主对此不置一言。或许阁主认为,优胜劣汰,强当弒弱,乃天地法则。
他的那些妻妾更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各自头系着白布条,上山为自己的儿子殓了尸身。
十步一白条,满山鲜红血。
“可惜,那把染尽至亲之血的剑没过几年就被殷秋轻易抛弃了。”宁既明摇摇头,怪不得人多称殷秋为怪物而不是天才。
“这是为何?”顾明蝉问。
“因为在两年前,他寻到了一把更好的剑。传闻自从他用了那把剑,到现在为止从无败绩。”
“什么更好的剑?”周青崖对剑显然很感兴趣。
“不知道。”宁既明说,“没有人见过那把剑。太快了,快到根本看不见它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殷秋在神堂峪的雪山之中寻到的,是一把比春风还轻三分的极白之剑。
但凡有一丝光亮,那白剑便不可视见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今天你俩买单吗,是的话就可以继续问了。”
周青崖和顾明蝉:白眼.jpg
算了算了就当是听故事的钱了。顾明蝉问:“殷秋既然是昆仑剑阁人,当属修真界。为何会出现在中州的参赛队伍里?”
他会不会对论道大会有威胁?
他是不是一个麻烦?
胡琼院长有应对之策了吗?
“因为他们愿意为人皇效力咯。人皇为他们特办中州户籍。”宁既明见怪不怪,“许他们荣华富贵、无限尊荣。比如你看的第三排最左边那个,正是中州嵇川家主之子,谢悬之的堂弟。他这次也代表中州出战。”
周青崖定睛望去,不禁脱口而出吐槽道:“这堂弟长得真就一般,不及谢悬之分毫。”
宁既明、顾明蝉:?
对上两双疑惑的眼睛。周青崖不解:谢悬之的脸很帅,这是公认的吧?
宁既明:“你什么时候见过书圣弟子?”
周青崖眨眨眼,心虚道:“就上次在代州,媓岐宫。你不也见到了吗?”
宁既明回忆了一下:“确实很帅,而且很高冷。虽然当时他帮大家疗伤,但大家都很尊敬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吹散了书圣弟子周身的冷气。不知道谢悬之和殷秋比起来,哪个更高冷?”
周青崖认真想了想,谢悬之虽然也高冷,可他不会乱杀人。而且还会为她暖头发,给她煮金桔水喝,比这个冷血无情的殷秋可好多了。(〃'▽'〃)
顾明蝉仍在为胡琼院长担心:“下面哪个是殷秋?”
“殷秋?他才不会来呢。强者都是来去一人,他是不屑参加这种热闹排场的。”宁既明包了一只春卷,蘸了蘸酱,猜测道,“以他倨傲的性格,估计要等到论道大会正式开始才会出现。”
楼下翘首等待剑阁少主的姑娘们心碎一地。
而周青崖难以置信:“不是吧,有大宝象坐都不来!那可是大—宝—象诶!”
*
宁既明猜错了。
殷秋已经到了。
千机学院。
他站在女子舍馆的屋外高树上。
白衣飘飘,身后长剑冷峻无声。
自他出现,周边花木迅速干枯,一瞬失去了颜色。
秋分秋雨秋杀人。
剑是凶器,他也是凶器。
“殷姜妹妹。”殷秋居高临下看向窗内人,淡淡道,“好久不见。”
稍稍修改了一下44-45章,内容没变化,排布有点小变化。不想重看的小天使可以不用重看哦。
看到上章评论有小天使问谢悬之,大概还有一二章出场,希望到时候他的样子不会吓到大家嘿嘿。
这两章出场的人物会有点多,希望不会看晕大家。总之一句话总结:全员事业批,唯有悬之恋爱脑~
求求收藏,又轮空了[可怜][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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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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